第七章 纸条
“明天下午学校放假让回家过元宵。”惠迎怀看着沈郁说。
“哦,我不想回家了。只有一个晚上,来回时间全占了,还不如在这看书呢!”沈郁漫不经心地说。
“是吗?”
沈郁听着他略显高昂的声调,直觉反应:“你家是哪儿的?”
“离这儿只有三四里。”
沈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有种感觉:如果明晚我在这,他一定会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着自己惹祸上身了?一个王亦翔已经让她名声大噪,他最好别添什么乱子了。
中午刚放学,沈郁看到窗户旁的王亦翔几乎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你闹够了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递给她一张纸条,转身离开。
沈郁疑惑地打开纸条,看了,忽然笑起来。纸条上写着:“喜鹊来,妈妈说,这是喜鸟,是客;燕子来,妈妈说,这是益鸟,是客;乌鸦来,孩子问你也是客人吗?乌鸦叫:耶,吾乃黑客!
真怀念你在岛上的笑,能笑一个吗?还在生气?
一个大学生被敌人抓了,敌人把他绑在了电线杆上,然后问他:说,那儿的?不说就电死你!大学生回了敌人一句话,结果就被电死了,他说:我是电大的。
明天你醒来,枕边有一只蚊子,身边有一封遗书,上书:我奋斗了一个晚上,也没能刺破你的脸,你的脸皮厚得让我无颜活在这个世上!主啊,宽恕他吧!我是自杀的。
笑了吗?”
惠迎怀见沈郁笑了,手伸过去,“我看看!”
听到他命令的口气,沈郁有点生气:男生都是膨胀主义者!
但她还是笑着说:“干嘛让你看?”说完随手朝书中一夹,就出去了。
惠迎怀犹豫了下,还是翻出纸条看了。
元宵,沈郁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回家了。看学校餐厅没有开门营业,就到街上,结果街上连家摆摊的也没有,不想再往街里面走,就空着肚子回了学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班中,瞪着窗台上的花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呢?
已经抽了三片叶子并排长着,青翠欲滴,沈郁端过开水浇了点,便翻开书学习。
天渐渐暗了,窗外烟花烂漫。
想家,“每逢佳节倍思亲”,家里人在干些什么呢?
烟花上升、绽放、烟消花散。是否人生也像这烟花一般,前几十年的奋力上进,只为中年昙花一现的成功,而老年时流连于那一瞬的美丽?
蓦然,楼道里响起脚步声。沈郁心中忽然有种直觉:惠迎怀。
果不其然,他提着一大兜东西,笑问:“怎么没有出去看烟花?”
“坐在教室也可以看啊。”莫名其妙地,她感到意兴阑珊。
“吃点东西吧。”惠迎怀掏出面包、火腿、牛奶等摆在沈郁面前。沈郁犹豫了一下,拿起一瓶奶,喝起来。
惠迎怀似乎很高兴,侃侃而谈。后来竟谈到他的家庭成员,兄弟,还拿出一叠照片,说起儿童趣事。
沈郁喝着牛奶,却难以下咽。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出声,眼睛不时飘向外面的烟花。心却一点点下沉,随着他说的越深入,她对他的好印象越模糊。
面对沈郁异常的冷落,惠迎怀渐渐沉默下来。他从不是个善谈的人,可是沈郁就是在不经意间打开了他的心扉。她不俗的文学造诣、开阔的知识面、与人相益的性情让他向往,想望。十八年来,乍见她的那种相依感自相处以来,日渐愈深。前天,王亦翔的送花风波,让他有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茫茫皆不见的哀愁。他想要采取行动,可是沈郁的成绩让他退缩。他很明白自己是个聪明人,生命中第一次他从心底想拿起课本。
“……其实,上高三以前,我的生活很空洞,每天上网、看闲书、趴在桌子上睡觉,回到家也不说一句话。高二上半年,我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班里同学是谁我也不知道。甚至,我连同桌叫什么也不清楚。”
“你有自闭症啊?”沈郁也见过整天上网的人,可也不似他这般啊。
“或许吧。每天浑浑噩噩,直到期末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感慨万千:这就是我吗?我决定改变自己。我用了两天时间与班里所有的人都打了招呼,决定认真读书。升入高三后,我就翻着课本自学,从生物抓起。”
“为什么从生物呢?”
“因为生物最简单。我认为只要看透课本就可以了。”
“是吗?”生物向来是她的拉腿科啊。
“我自认为很不错了,书翻得不下二十遍,你看都破了。”
“明明就是你自己故意划破的嘛!”沈郁笑道。开什么玩笑,她的书翻得也不下二十遍了,也没有破的像豆叶呀?
他笑得很尴尬,又接着说:“我很奇怪,我怎么就不能考满分呢?”
“你平常考多少?”
“七十多分。”
沈郁看着他的一本正经,别过头笑了。自己以为最差的学科,可以考到八十分左右的一科,他只考了七十多分竟然认为ok了。可见,不同心态的人,真的不能够相提并论。
“我注意到你了,除了生物,英语你抬头听老师讲课,其他课你宁可睡觉是吗?”沈郁尖锐地提出。她看他很尴尬地不说话,又问:“你为什么不听呢?与你相处这几天,你的聪明鲜有人能够企及,我不信你听不懂。”
“不想听。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会做得更好。”
沈郁看着他自负的神情,莫来由的反感自心底升起。跟一个自大狂有什么可说的,多说无益,何必再浪费口舌?
“我没想到……”沉默良久,惠迎怀突然开口,“我没想到一转学到这里就遇到了你,并坐在你身旁,我的—”
“沈郁!”第三个声音忽然强行介入,硬生生打断了惠迎怀的话。沈郁因惠迎怀的话而紧绷的心一下松弛下来。随声音而来的是王亦翔。
沈郁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来的?是他们说话太专注了吗?竟然听不到他的一丝声响?他又听到了多少?为什么自己会有一丝丝的小尴尬?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似乎没有看到惠迎怀,径直走向沈郁,一把拉起她就往外走。沈郁本能地想挣脱,他却握的更紧。
“喂,放手!”
“你先跟我出去。”
“我哪儿都不想去。”
亦翔忽然停下动作,深深地看着她,问:“真的不去?”
沈郁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说:“我只想在班中静坐会儿。“
“可是我都安排好了。“
“什么意思?“
“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再说一遍,我哪儿都不想去。“沈郁看着他,忽然问:”你真的是跟我打球的那个人吗?“
“如假包换。现在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实的我。“
“那在人前的你就是虚与委蛇的?”
“不,那是让别人接受的我。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白马王子,我只是一个男孩。”
“那你认为两个人的相处,必须是男方强势吗?必须要用强迫的吗?Isitnecessarytoromanticizethethingsthathappenonus?”
亦翔看着她的眼睛,许久,叹了口气:“我早该看出,你是个追求自然的女孩子,而不希望生活在平凡女孩的虚荣梦中。但是,我真的搞不懂你的心。”他忽然转向一旁脸色铁青的惠迎怀,问:“你懂她吗?”
惠迎怀红着眼睛瞪着王亦翔,不做任何回答。
沈郁心想: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何况你们?或许我要的只是感情上的平淡,或者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感情。
“沈郁你能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吗?就一个小时。”
沈郁这才发现他西装革履,穿得好正式,而自己脚下还穿着棉布鞋呢!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穿着而自卑,第一次考虑与男孩子般不般配。沈郁啊沈郁,你的淡然、从容哪里去了?如果对他没有心动,又何必考虑这么多?今天这么个好日子,一切快乐至上,想及此,她笑了,朝惠迎怀笑道:“哎,一块去吧?”
“你去吧,我—还要回家。”惠迎怀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校园中,一拳朝水泥墙狠狠砸去。他心想:那小子到底在门外站了多长时间,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现身?
“沈小姐,请上车。”亦翔打开车门,做了一个绅士的邀请姿势,让沈郁顿有公主般的感觉。女人果然都是有虚荣心的。
“我第一次坐这么高档的车,你让我的虚荣心过了一把瘾。”沈郁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亦翔关上车门,朝沈郁俯身过来,沈郁忙用双手抵住:“你要干嘛?”
“帮你系安全带。”
莫来由,沈郁的脸腾地变红,任由他为自己系安全带。那种暧昧的姿势几乎让她喘不过来气。如果自己真的只把他当作普通朋友,又怎么会有这种反应?沈郁的脑子陷入混乱。
“你的脸红了,你热吗?”
“可能吧。”沈郁抚着发热的脸颊躲过他的目光向车窗外别过头。想摇下车窗,却不能够。
“我还没有开总开关。”说着按下开关,车窗玻璃下去了些。风吹过,凉凉的。
“要喝点什么吗?”说着又按下开关,后面车座裂开了,里面有各种饮料。他拿出一瓶露露递给沈郁,自己拿了一瓶可乐。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是吗?”沈郁并没有穷人的妒忌,怨天不公。相反,她觉得富人付出努力才挣得比别人多的钱,理应让自己多一些享受,没有什么不对。
亦翔发动车子,眼睛看着前方,很平静地说:“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这是寒假中我编电脑程序挣的钱,用它买了这辆车,本想在生日那天与你分享,你拒绝了。我没有追过女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让我无措。我开车来接你,不是为了炫耀什么,只是单纯地要亲自来接你,与你同乐。你……前面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今天是元宵节,大家都出来看烟花,人怎么可能不多?”沈郁很庆幸话题转移了。说实话,他的话也让她无措,让她不得不思考自己对他的感觉。
“你像是很高兴?”
“我哪有。”其实心底在暗笑。亦翔看了她一眼,将车转了个方向,找了个泊车位置停下车。“我们在这里下车吧。”
说完关上车门,跑到沈郁的车门前为她拉开车门。沈郁笑着下车,“我的虚荣心要膨胀了。”亦翔笑着拉起她的手,朝一条胡同跑去。
“喂,你往哪儿?”
“抄小路,比较快。”
空中的烟花时明时暗,沈郁的手被亦翔拉着。在这样一个夜晚与一个男孩子在小街胡同狂奔真是一种新奇的感受。沈郁感到自己的神经都兴奋起来了。
直到跑到沙河大桥,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沈郁弯腰扶着桥栏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跑过了。”
亦翔笑着又拉起沈郁的手,沈郁挥开他的手,“不用你扶,我还走得动。”看着前面漆黑一片,边走边说:“奇怪,我以为情人岛今天晚上会人声鼎沸、烟花烂漫呢,怎么会黑乎乎的?“
“那你还敢跟我一起上岛吗?”
“你在用激将法吗?”
亦翔在她前面倒着走,他摆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煞有介事地说:“你知道吗?情人岛上的那片竹子林,总是在天黑月高的晚上出现命案,而且死者全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先奸后杀哦!”
“别危言耸听了,我都没有听说过。”
“怕了吧,这时内部消息。若不封锁的话,谁还敢来玩啊。”站在岛的出口处,亦翔故意问:“去不去?”
“甭用激将法了,你明知道我会去的。”说完进去了。亦翔也紧随其后。“只是上岛玩什么啊?黑乎乎的,看周围的烟花还可以。喂,我觉得岛上有影子在晃!”
“怕了吧?”伸手拉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知道她在紧张,但是嘴上还不承认。“谁怕了,你最好别顾弄玄虚吓人。”
两人边斗嘴边向岛中央的广场走去。刚走到岛中央,周围“哗”一下全亮了,岛上挂满了彩灯。沈郁“啊”了一声,眨了眨不适应的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广场周围一圈却放起了烟花。沈郁直到此时才知道什么叫火树银花。周围一圈人声响动,烟花一重接着一重,人们都欢呼起来。围在中间的沈郁看着亦翔,问:“这就是你的安排吗?我该像电视中的女主角那样表现吗?”
“你说呢?”
他真是个聪明人,看来他一点点在尝试着摸透自己。自己需要做什么吗?迎合或拒绝?世间果真有爱情吗?会不会只像这火树银花一般只辉煌几分钟?他喜欢自己什么呢?自己没有美貌,更懒得妆扮,他是认真的吗?
沈郁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周围的一切她置若罔闻。她看过很多小说,“麻雀变凤凰”,她总是一笑置之,认为那些女人天生看不起自己,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麻雀,被花心的男主角捉弄纯属自取其辱。而现在自己的心中要决定什么吗?自己与他站在一起,外表是如此不协调。可是他的眼神是诚恳的,眼中只有自己。自己是那种传统的女孩,一生一次恋情足矣,他能给吗?她也有少女浪漫的想望,可她不能想象浪漫后的平凡,宁愿平淡的感情似细水长流。不明白,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这时人群静下来了,音响中飘出柔曼的舞曲,人们在火花中舞动起来。
“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我不会。”而且两人穿得这么悬殊,怎么能跳呢?沈郁想自己一定疯了,也不对,谁不想在欣赏自己的人面前表现好的一面?天,一定是疯了!否则不会有这么肉麻的想法。
“我教你。”说完拥住她,沈郁忙挣开,“我真的不会。别人会笑话你的。”
“我只在乎你,让别人笑去吧。”
“放手!再这样我走了。”也许在她的心中,他的地位真的不同了吧,否则不会想到他的颜面而约束自己“野”的天性,真的是这样吗?沈郁自问。
“知道她为什么不跳吗?”张倩碰了老公一下,看见老公皱眉的样子,叹口气:“女为悦己者容嘛,她不想让儿子丢脸。”
“为她准备的不是有衣服吗?”
“若她会接受,儿子会不送吗?”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
“唉,这样不打扮的女孩子还真是少见了,要不是观察她好一阵子了,我也怀疑她的做作。但你看她头发明显没有修,眉毛也没有摘。一看见她,我觉得自己像进了丁香花丛。”
“她真的不爱美吗?”
“不会,一定有原因。谁不爱美?更何况是十七八岁的女孩。”
“她倒是个识场面的女孩。”
“老公,有必要推波助澜吗?”
“你说呢?”
摸着发痛的头,沈郁又陷入沉思。整整一夜,她在寝室翻来覆去睡不着。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失眠。昨天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她的思想直到现在还激烈地起着冲突。昨天晚上送她回来,亦翔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想、人生计划,你尽可以放心去一一实现,我永远支持你。”
因为他这一句大度的话吗?沈郁的目光又停留在那个花盆上,芽又抽出三片,嫩嫩的。
直到下午开始上课,沈郁才转过神,却忍不住倦意袭来,几乎睡倒。下午第二节课后自由活动时间,沈郁跑到水龙头前开始洗头,她不能容忍自己上课无精打采。
披散着湿发进班,她缓缓地梳着长发,面无表情。她一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采焕发因为某个人而暂时销声匿迹。
“我觉得你还缺一面镜子,对镜贴花黄……”
沈郁突然顿住,瞪着惠迎怀,他还不自知,仍旧念念有词:“—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直到看见沈郁那似乎被调戏的神情,他忽然愣住:他忘了,沈郁从来不是那种可以与男孩子随便玩笑的女孩子。
“没有比你更欠扁的男生了!”沈郁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也许她真的很传统,不希望被任何人轻薄,哪怕只是言语。
两个人几乎一下午没有说话,直到晚自习他拿着英语题问她,她才肯和颜悦色。
沈郁是一个随便的人,她的随便是指:她的行为不会有特意的修饰,只是想怎样就立刻去做,绝不把时间浪费在找寻上。
她开始越来越不能理解惠迎怀了。她每做一套题,他都会要过去,翻来覆去专看那些她做错的题,再大加评议一番,尤其是生物题,他似乎专家般“女生最容易犯这样的错误”。沈郁每触及一本书,刚放下,他立刻拿走去看,老师发的试卷让课下做课上讲解,讲时他偏偏找不到试卷。
“你的试卷呢?不是昨天刚发的吗?别告诉我又不见了。”
“扔了。”他似乎还很得意地拉过沈郁的试卷放在二人中间。沈郁看着他那钟神情,暗暗握紧拳头,第一次有揍人的冲动。她咬着下唇,闭上眼睛。一秒钟,两秒钟……沈郁深呼了口气,睁开眼,松开拳头,把卷子推到他面前,状似风淡云清地说:“你自己看吧,我不想听了。”说完拿出练习册开始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