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里那个人儿有些憔悴,两只眼睛肿得仿佛要掉出眼眶,好像一朵娇艳的花却受了寒霜。慕容槿末叹了口气,又回想起和颜青绫重逢的那一天,就是那一天开始,她一步步地走向一条不归之路,堕入这万丈深渊。
当你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凝望着你。大红的喜服配着条条的白绫,真是绝配。慕容槿末冷笑。该是如何别出心裁的命运,才能在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安排一出这样的戏码?她本以为,她会从一个女孩变为人妻,从此夫唱妇随,还会成为一个母亲,有一堆可爱的孩子。可是,他那一刀把所有一切都改变了。
他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男孩,她却以为他还是,她陷溺在幻想出的安全感里,庆幸她可以不用过上她娘的那种生活,可事实却是,她比娘亲还要悲哀,至少她爹没有给她娘一刀。
只有她一个人独自穿过这漫长的光阴,而那个替她偷糖糕的男孩却早已在时光里行得远了。可怕的是,他却在此之前没有给予她任何提示,这场灾难也来得毫无预兆,当然,除了天气这种并不能做为依据的东西。
一场盛大的灾难里唯一的一点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婚姻,并不是为了爱情,而仅仅只是为了成亲而成亲,仅仅只是为了可以只能两个人参与的生活,而不必在莺莺燕燕的鸟堆里去争、去抢、去明争暗斗,也仅仅只是为了把一个女人的生活过成看起来圆满的样子。虽然这样本来看起来完美的计划却最终以失败为结局。
所以慕容槿末虽然难过,却并不撕裂肺,她看着镜子,看着自己因失血过多的苍白面孔,扯开衣袖,伤口上包扎的药棉上还残留着昨日的血渍,这个地方离心脏居然这么近这么近。她用手轻轻碰了碰,忍不住“嘶”地一声,痛感还是那么清晰,那么令她保持清醒。
可是这个伤口在提醒她什么?她却无法猜测,因为她不知道那个突然犯病的疯子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嫁给他,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幸运降临在他那卑贱的身上,她将会给他带来身份、地位和光明的仕途,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捅了她一刀,用这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拒绝了幸运之神的指配。
看这伤口的深度,摆明了是想要她的命啊。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仇恨,可是他为什么恨她?可是不管为什么,他都该死!慕容槿末攥着一支钗,狠狠地插在梳妆桌上。
“小姐,该起了。”流舒像往常一样抱着铜盆单手推门进来,却看着慕容槿末裸着受伤的肩头,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惊得将铜盆匆忙放下:“小姐,你怎么了?你跟谁说话呢?”
“跟自己。”慕容槿末淡淡说道,然后将衣袖穿上,道:“大夫说什么时候换药?”
流舒惊异不已,昨天还哭得昏天地暗,今天就催着换药?
“后天。”流舒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不难过了?”
“为什么难过?”慕容槿末一边由着流舒替自己梳洗,一边漫不经心说道:“一条不知好歹的狗,我为什么要替他难过?他既然不想一步登天,那就让他下地狱吧。”
流舒吐了吐舌头,看来小姐是真的不喜欢他,昨天还青绫哥哥,今天就变狗了。
“你帮我找一条红色的裙子,咱们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儿?”
“去颜宅一趟,昨天颜家那么大的排场,白绫、挽联还有棺材都备齐了,我就不相信他爹他娘不知道是为什么?既然爹爹不让我见颜青绫,那我就去问他爹娘,我还要看看那棺材里躺的是谁。”
“算了吧小姐。”流舒劝道:“您这伤还没痊愈,万一那棺材里真有个死人,再冲撞了您也不好。”
“我就想知道,那死人是谁!”慕容槿末冷冷道:“他摆了那么逼真的葬礼迎接我,绝不是无意为之,我一定要知道原因。”
“可是……”流舒犹豫道:“王爷昨天下了命令,您的伤好之前,不许您出府门半步啊。”
慕容槿末咬着唇,有些懊恼,“不如……”流舒试探着建议:“咱们去求求王爷?”
“算了吧。”慕容槿末一口回绝:“爹既然说不许我出去,那就肯定不许我出去的。”
流舒笑道:“小姐,您终归是听了一回话。”
“谁说我要听话了?”慕容槿末白流舒一眼,道:“去把你的衣裙找一套给我,然后你去睡在我床上,谁叫你都不要起来,听见了没?”
“啊?”流舒惊道:“您还是要出去啊?”
“哼。”慕容槿末拔起那支刚刚被她插在案上的钗,得意道:“我想做的事儿,还有不做的吗?”
“可是、可是要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你如果不照我说的做,你现在就会、而且是立刻、马上就会很惨。”慕容槿末坏笑着威胁流舒。
流舒终是败下阵来,只能按照慕容槿末的吩咐替她找来一套洗过的衣裙,然后爬到慕容槿末的床上,蒙上被子闷头大睡,别说,小姐的床就是比下人的舒服。
慕容槿末换了流舒的衣裙,走出院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放心地往后门走去,就快逃出升天的时候,后院一个洗涮的婆子叫道:“哎流舒,你干嘛去呀?”
慕容槿末也不回头,一边匆匆往后门口走一边回答:“小姐肩膀又痛了,让我去请郎中再来看一看。”慕容槿末因昨日哭哑了嗓子,因此并未被那婆子听出异样。那婆子只是说道:“走那么快做什么?有狼追你啊。”
出了后门,慕容槿末终于略微喘息,信步朝颜宅走去,走到正街,拦了一辆马车矮身进去,对车夫说了地址,车夫便驾车朝颜宅赶去。
正闭目养神,车夫道:“小姐去颜宅做什么?颜宅现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若不是非去不可,小姐还是别去了。”
蹙眉,颜宅出什么事了么?“怎么了?”慕容槿末问道。
“不敢说,不敢说。”车夫答道。
“那就老老实实赶你的车。”慕容槿末不耐烦道。
“这小姐,脾气挺大。”车夫嘀咕着,一路驶到颜宅门前,打了车帘,慕容槿末付了车钱,跳下马车,却看见颜宅门上赫然贴着大大的两张封条,门前的挽联和白绫也都还在。
紧皱起眉心,慕容槿末走到颜宅门前,封条上清晰地盖着官府的大印,门内一片寂静,看来已是人走茶凉。
慕容槿末有些郁郁,好不容易找到的突破口就这样断了,难道……爹爹降难于颜青绫一家,把他们统统下了大牢了?这可是有些不讲理了。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慕容槿末的脑海,爹爹没理由一直阻止她和颜青绫见面啊?纵然是怕她心软,可是他心又不软,让她见颜青绫一面好全了她的心愿,真的杀不杀颜青绫难道还能由着她作主么?就算她再喜欢颜青绫,也无非是哭两天闹两天罢了,还能真去寻死不成?
现在,颜宅的人又都不见了,爹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知道原因可是又不想让我知道?真是的,自以为是的老头儿!什么都要由他说了算!
慕容槿末气得头懵,又觉伤口隐隐作痛,她若是现在去天牢,牢头肯定早就接了慕容匡正的指示,怎么可能放她进去?
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呢?
不知不觉已走了两条街,连太阳灼在皮肤上火辣辣的也不觉得。对了!慕容槿末突然灵光一现,龙易啊!龙泉山庄的庄主龙易啊,他既是皇后义子,又是太子近侍,必然不惧于静德王府的势力,而且他上次还救了自己,他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的君子,心肠肯定是善良的吧?
可是去哪儿找他呢?传说他来无影、去无踪,总不能奢望着在大街上碰见他吧?对了,宿醉楼,那不是龙泉山庄名下的酒楼吗?以前爹爹还带她一起去吃过,菜还是很不错的,呸,想什么呢,什么时候还想着吃。
慕容槿末又拦了辆马车,直接到了宿醉楼。
宿醉楼,乌弄国唯一的一幢六层酒楼,也是整个乌弄帝国最高的酒楼,也是乌弄国的达官贵人们的专属酒楼,一般的平民百姓只能在酒楼前看看罢了。
宿醉楼一如往日宏伟巍峨,只是门前披红挂绿的倒使这座原本美伦美奂的建筑显得低俗了不少,如果门前再站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就更让人想入非非了。
唉,慕容槿末轻叹口气,看起来如此干净得令人沉迷的男子,为什么口味这么低劣啊?身边不仅跟着一个不男不女的妖人,而且还如此热衷于这种不上台面的装饰。怎么说也是富可敌国的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啊,为什么对自己的审美如此没要求?
猛地想起那天被他抱着整整穿过两条街,慕容槿末的脸噌地红了,本来就欠他一次天大的人情,现在还要再去求人家,唉,慕容槿末啊,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把你丢出来。
“你瞧那是谁?”龙易抿了一口小酒,示意钟离瑞泉往楼下看。他鲜红的衣袖随着窗口吹进的微风轻轻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