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睛,皇后靠在皇帝的胸前,看着殿外一片明晃晃的天光。
鞭子声停了,掌刑的太监双手把鞭子呈给龙易,道:“龙庄主,这是上头的命令,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龙易挑起眼皮看了那太监一眼,肩膀一抖,将褪去的衣衫披上,遮盖住血肉模糊的脊背。他咬着牙站起来,对着凤梧宫大殿看了半晌,里面一片阴暗,仿佛一只张着的血盆大口。
太监向四周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凑近前,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塞向龙易,龙易瞟了那瓷瓶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摇摇晃晃地朝殿内走去。红衣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哟,易儿。”皇后从皇帝身上起来,眼眶含着泪迎上,道:“委屈你了,快来,母后给你上药。”
“是。”
“不必了吧。”皇帝从榻上跳下来急走上前,道:“皇后的药如此珍贵,用在这逆子身上岂不可惜?”
“皇上说哪里的话。”皇后笑着拂去皇帝搭在她手腕上的手,微笑着看着龙易的眼睛,龙易回望着皇后,眼里没有任何波澜,表面平静的他实则内心波涛汹涌,幸而太监们没有手留情,背上这些鞭伤皆是深可见骨,可皇后若是借上药给他下毒,他必是在劫难逃……但是,若是不涂,刚刚好不容易打消皇后的疑虑,岂不白费?
罢,赌一把吧。
龙易感激一笑,道:“有劳母后了。”他走向凤榻,每迈出一步,他都感觉到离死亡更近一点,但是他又不得不更近地走向死亡。
这样的感觉他曾无数次体验,他仍然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感觉是在十六年前的一个深夜,他正发着高烧,宫室里被宫女点亮昏暗的灯,皇后拖着长长的衣摆从外面走进来,她端着药碗,跳跃的烛光映着她修长的影子在地面乱晃。
她走过来,扶他坐起,温柔地说:“易儿,喝药。”
他曾无数次在睡梦中被这个重复的场景惊醒,也许是在幼年时在心里留下的阴影,让他这么多年来每一次面对皇后都感到无法呼吸的压迫感,而这一次,这样的压迫感又一次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龙易伏在榻上,皇后从幺姑手里接过药瓶,撩起龙易的衣衫,看着他背上整整八十条鞭痕,每一条都让他的皮肉向外翻卷出淋漓的鲜血。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她放下药瓶,转过头去,不忍道:“幺姑,还是唤太医来吧,本宫、本宫实在不忍下手,这些个太监们,下手也太重了点。”
龙易一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扑通”一声落回心房,他坐起来,缓缓将衣服穿后,脸上露出扯动伤口的痛苦表情,道:“母后,易儿无碍的。易儿一身血污,让母后瞧了伤心,还是回去自己上药吧。”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皇帝一脸冷色,道:“祸害遗千年,八十鞭都没能抽死他,朕看他命硬得狠呐。”
“皇上。”
“赶紧滚回你的山庄里去,别弄脏了皇后的地。”
龙易撑着榻缓缓走下来,向皇后拜了一拜,一步挨着一步走出殿去。皇帝看着龙易蹒跚离去,脸上的痛苦一闪而逝。
“哦对了。”皇后转而看向皇帝,道:“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皇帝道:“朕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歉?”皇后笑道:“皇上何出此言呐?”
“当日在赛场,朕禁了你的足,你不会怪朕吧?”
“皇上说哪里话,那日的情况臣妾也是始料未及,您贵为九五之尊,当然不能失了面子,臣妾怎么会怪罪皇上呢?”
皇上将皇后揽入怀中,感叹道:“朕真是三生有幸,竟能有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皇后。”
皇后笑而不语。
“对了。”皇帝笑道:“朕还给你带来个好消息,听侍卫来报,月儿大概再有三两日便到永安了。”
“是吗?”皇后惊喜道:“月儿要到了?”
“嗯。”
“区区小事,也要惊动皇上,有劳皇上费心了。”
“说的哪里的话。她是你的侄女儿,朕可不敢怠慢。你呀,有空可要多教教她,毕竟,以后要像你一样母仪天下的。”
皇后伏在皇帝怀里一阵娇笑,道:“皇上又在取笑臣妾了。”
“朕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个侄女儿了,让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皇帝道:“真希望她和泉儿两个人以后就像朕与皇后这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啊。”
从清早开始到现在,慕容槿末和流舒两个人已经在山上摘了不少野果子,因为等她两个真正安下心来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慕容匡正虽然给她们准备了大量的盘缠,可是却没有准备任何食物。
那荒废许久的茅屋里只有少许的霉米,早已不能吃了。本想拿钱去换些粮食,又才发现这个村子里人少得可怜,走上很久也不见一户人家,真是有钱也花不出去。无奈之下,两个人只好靠自己了。
所幸山里有不少的野果,应该足以裹腹一段时日了。
流舒晃了晃手里的筐子,筐里已有小半筐的野果。流舒道:“小姐,这些该够了吧?”
慕容槿末看了一眼流舒手里的筐,叹了口气,道:“够了。”她随手从树上摘下一个还泛着青的果子,随便用手抹了抹,咬了口,又酸又涩,皱着眉嚼了两口咽下去,道:“连着吃了几日了,吃得我胃里直泛酸,这会儿要是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真是死也值了。”
“呸呸呸。”流舒道:“小姐又说丧气话,奴婢倒觉得这果子酸酸脆脆的,还是挺好吃的。”
“好啊,既然你觉得好吃,等回永安的时候给你摘上几筐,让你坐在屋里天天吃。”
“才不要呢!小姐你又使坏!”
两人一路说着笑着往山下走,突然,眼尖的流舒指着不远处,惊喜道:“小姐你看!那里有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