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猛地刹住,慕容槿末毫无防备,从车厢后差点飞出车厢,慕容槿末撩开车帘,怒气冲冲地瞪着龙易:“你作死啊。”
龙易冷笑:“麻利下车,不要给我惹不必要的麻烦。”迅速点了慕容槿末的哑穴,扛着慕容槿末像扛麻袋一样跃进静德王府,把慕容槿末往她的床上一丢,解开穴道,然后如一个红色的鬼影般消失在黑夜里。
夜,静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漆黑的颜色里掩藏了太多秘密与不堪。
慕容槿末从床上坐起来,她红着眼眶,眼眶下挂着黑色的眼袋,她盯着黑夜,黑夜也盯着她,她攥着床单,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生气。
慕容槿末深刻自责于自己对颜青绫犯下的罪行,尤其当她把灾难投向他时,他还是一个给了她最大的善意的那么美好的一个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缓缓站起身,脱掉仆役的衣服藏好,慕容槿末缓缓走向门口,伸手,取下门栓,打开房门,扑面的凉意让慕容槿末一个激灵,刚刚的她好似出了窍的鬼魂,而这阵迎面而来的冷风却使她的魂魄不得不再次蜷缩回这副令人生厌的、并且高高在上的皮囊。
她不免觉得自己可笑,刚刚,她恨不得立刻冲到慕容匡正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逼死一个无辜的女人,破坏一个无辜的家庭,甚至连一个不肯放弃坚贞信念的人都不肯放过,这阵冷风却使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她自己。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看起来纤尘不染其实却沾满了罪恶的双手。她仍记得与颜青绫成亲那日突变的天气,或许就是颜青绫妻子的愤怒与报复。她活着的时候无能为力,只能借助死的力量对她稍作惩罚,也只是仅此而已。
慕容槿末站在房前,直到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先是朦胧的昏暗,再是泛出青白,后来带着些橘色,然后天光大亮。
原来天是这样亮的,而她曾经一度以为天是一下子、突然就亮了。原来,她对天是怎样亮的是有着这样深的误解,就像她曾经对她的身份、地位以及身份和地位所赋予她的一切也同样有着很深的误解。
她以为她可以为所欲为,而当经过了这件事,她发现原来她的良心竟会如此不安,并且难以承受这一切。
慕容槿末定定地站着,流舒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还以为看见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小姐?”
慕容槿末没有回答,她竖着耳朵,听着外院什么时候传来福栓“王爷回府”的声音。终于,这个声音响了起来。
慕容槿末走出杏杉小院,她要救颜青绫,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能弥补她对他犯下的过错,哪怕只是一点点。
慕容槿末一直走到慕容匡正的书房前,流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敢说、不敢问,只是看着她。
“爹。”慕容槿末唤了一声。
“末儿?”慕容匡正正在因朝堂上与康王发生争执一事烦心,听到慕容槿末在书房外唤他,收拾了情绪,道:“进来。”
推开门,慕容槿末看到书房被整理得很是干净,靠墙排着很多书架,书架上纤尘不染,摆满了各种书,屋子里除了上首摆着一张书桌以外靠窗还摆着一张书案。
慕容槿末走进书房,流舒把门关上,老老实实地站在外面,猜测着可能即将有一场暴风雨降临了。
“爹。”
“什么事?说吧。”慕容匡正道。
“请您放过颜青绫。”
脸色沉了一沉,慕容匡正斩钉截铁道:“你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这件事爹自有决断。”
“求您放过颜青绫,我不想嫁给他了,我根本不喜欢他,请您放过他吧。”
慕容匡正若有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慕容槿末,猜测着她为什么突然会跑来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慕容匡正道:“你不想嫁给他了?”
“他都不想娶我,我难道能逼着他娶我吗?他给我一刀,也已经斩断了我对他的情谊。我请父亲放过他,不过是为了免除可以纠缠我一生的对他的愧疚之情。”
“他伤了你,你没有什么可愧疚的。”慕容匡正道:“末儿,他差点要了你的命,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呵。”冷笑,慕容槿末觉得慕容匡正的这番理论简直可笑:“那他妻子的命呢?他妻子就死不足惜了吗?颜青绫应该为伤了我而付出代价,那谁又来偿还他妻子的命呢?”
慕容匡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妻子?”
“父亲,您没有听错,而且您心里很清楚。”
慕容匡正故作疑惑道:“颜青绫有妻子?他已经有妻子了吗?”
“父亲!”
“够了!”慕容匡正拍案而起:“既然他已经有妻子,还与你定下婚约,这更加罪不可赦,难道我的女儿就只配给他做小吗?”
“这不是做大做小的问题!”慕容槿末怒道:“这是您明明知道他已有妻室,却还是逼着他娶我!我讨厌您这样的固执和自以为是!您依仗着自己的权势,不仅让他家破人亡,也毁了我的幸福!”
“住口!”慕容匡正颤抖着指着慕容槿末,道:“你、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是!”慕容槿末寸步不让:“您是为了我,是我哭着闹着非嫁给他不可,可您知道他有妻子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当初你对颜青绫那么死心踏地,就算我告诉你,你就会放弃了吗?”
泪水顺着慕容槿末的眼角淌下:“您怎么知道我不会?您怎么能以为您的女儿是心肠那么歹毒的一个人。您知道颜青绫用匕首刺向我的时候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什么吗?我看到了恨!爹!他恨我你知道吗?”
慕容匡正冷笑道:“恨?哼,那是他无福消受!人各有命,他既然拒绝了命运给他的恩赐,就应该想到他将会面对命运怎样的惩罚!”
“您能代表命运吗?”慕容槿末流着泪说:“您觉得我嫁给他对他而言是一场恩赐吗?”
慕容匡正缓缓坐下,无力道:“末儿,你已经不清醒了,你该回去睡上一觉,然后把这一切都当做不曾发生过。”
“爹!您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人命对您而言就是这样可以随意践踏和剥夺的吗?您口口声声说他让您丢了面子,可是您却让他无辜的妻子丢了性命您知道吗?难道在您的眼里,一条人命还不如您的面子重要吗?”
“是!”慕容匡正道:“你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别人敬你、怕你,那是因为你是我慕容匡正的女儿!你若不是我的女儿,没有人会高看你一眼!所以,他那种人的命就是没有我的面子重要,就是没有我静德王府的面子重要你明白吗?我杀死他这样的人,就像辗死一只蚂蚁,我为什么要觉得一只蚂蚁的命很重要?流舒!流舒!”慕容匡正吼道。
流舒立时推门而入,战战兢兢站在门口,生怕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王爷,您叫我?”
“把你家小姐带回去,让她好好反思反思自己!如果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愚蠢,就不许她走出杏杉小院一步!”
“是。”流舒上前拉慕容槿末,慕容槿末甩开流舒:“爹,我并不觉得自己愚蠢,无论您关我多久,我也不会觉得您是对的而我是错的。我从小和哥哥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听从先生的教导,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小时候,您带着哥哥和我一起去参加权贵们的围猎,仆人们把圈养的野兽放出来供达官贵人们猎杀,我至今记得那血腥的场面,但我记得更清楚的是您说他们残忍,可他们杀的仅仅只是野兽而您杀的却是人,您不觉得您更残忍吗?”
慕容匡正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我女儿,我又怎么会去做这样一个恶人?我难道愿意让自己的手上沾满血腥?爹只是想让你幸福,为了我的女儿,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爹,我没有怪您,我只是求您放过颜青绫,只是为了给他一点小小的弥补,难道这也不可以吗?”
“你先回去吧,我会考虑考虑的。流舒,把小姐带回去。”
“爹,如果你不肯放过颜青绫,女儿就跟他一起去死!既然是女儿犯下的错,女儿就把自己的性命赔给他!一命抵两命,我也不吃亏。”说罢,慕容槿末转身便走。
“你!”慕容匡正气得哆嗦,“等等!”在这场对抗中,终究还是做爹的败下阵来:“你真是非救他不可?”
慕容槿末回过身:“您肯放过他了?”
“那好。”慕容匡正退让了,他缓缓说道:“只要你嫁出去,爹就放他出来。”
唇角漫上一丝苦笑,虽然她内心明白慕容匡正是为她好,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他用这样的方式强迫她嫁人。她知道,纵然慕容匡正封住了那些人的嘴,却无法封信他们内心的风言风语,在这永安城,她已经成为了不详的象征,她几乎已经很难再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