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了再嫁,婚了又婚,一次都伤筋动骨,何况再一次?何来捷径?选择这条路,总是很难的。
1
余小凡被谢少锋带回家。
阿姨来开门,谢少峰还给她们介绍,说:“小凡,这是吴阿姨,吴阿姨,这是余小凡。”
吴阿姨居然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对余小凡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还对她说:“你来啦,冰箱里有绿豆汤,晚上要是饿了,自己拿出来喝啊。”
说完就带上门走了。
谢东东居然也没有睡,自己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在余小凡面前站住。
余小凡张了张嘴,谢东东已然开口,对着他们俩道:“那么久才回来啊?我都要睡着了。”
谢少峰笑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让他转向自己的卧室:“又没有叫你等,明天不去幼儿园了吗?这么晚还不睡。”
谢东东“哦”了一声,想一想,又拉拉余小凡说:“你跟我来。”
余小凡被他拉着走,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看谢少峰,谢少峰扬起眉毛跟上他们,谢东东把余小凡拉进儿童房,指着他上下两层还带滑梯的木床道:“看,你可以睡下面,我已经把书都拿走了。”
说着还示范性地在铺着超人被套组的下铺上拍了拍:“弟弟来我家都睡这里,晚上我还念故事给他听。”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那本《漂洋过海的小飞龙》。
余小凡“……”
谢少峰走过来,一把将穿着睡衣的儿子抱起来送到木床的上铺去,对他说:“小凡阿姨是大人,家里还有客房,不用跟你挤在一起。”
谢东东扒着床栏头冲下对爸爸道:“可她胆子那么小,不会害怕吗?”
余小凡再次“……”
谢少峰代替她答:“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躺好睡觉。”说着看了一眼余小凡。
谢东东见大人们要走了,最后努力了一下,对余小凡道:“那晚上就没有人讲故事给你听了哦。”
余小凡所有的吃惊都化成感动,再也顾不上谢少峰在旁边,上去拉住谢东东的手。
“东东,你对我太好了。”
谢东东被她这样真情流露地一拉,倒有点腼腆了,低声说了句:“没有啦,外面很黑很冷的,你没有地方去住我家就好了,我家有好几个房间,以前放暑假,我弟弟也常常来住。”
什么外面?什么很黑很冷的?
余小凡又“……”
等终于出了谢东东的房间,余小凡才看着谢少峰问:“你跟东东说了些什么?”
谢少峰弯起眼睛笑了:“他不是都说了?”
之前余小凡整理东西的时候谢少峰在外头打了一会儿电话,大概是那时候他便知会了家里的吴阿姨和谢东东,但余小凡回想谢东东刚才的反应,忍不住瞪眼:“你说我要露宿街头了?”
谢少峰没答,身后儿童房的门又开了,谢东东赤着脚站在那里对余小凡说话,满脸期待地。
“那明天早上会有章鱼小香肠吗?会有吗?”
这回轮到谢少峰瞪眼了,余小凡笑起来,走回去蹲下来对谢东东说话:“没问题,我先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香肠,没有我一会儿下楼去买。”
“我也要去。”谢东东雀跃。
“你要睡觉了。”谢少锋板起脸,成功地将儿子再次赶回自己的小床上。
冰箱里没有香肠,谢少峰说没必要小孩子要什么就一定要给什么,余小凡说她都答应东东了,还是去买吧。
结果等谢东东睡着之后,余小凡与谢少锋两个人又去了一次超市。
超市倒是不远,很大的家乐福,就在小区门口,两人慢慢地从小区花园里穿过去,夏夜绿树成荫,暗有花香,鹅卵石铺的小路两边爬满了葡萄藤,远处喷水池传来不息的水声。
余小凡惦记着谢东东要求的早餐,进了超市很是拿了些东西,一路拿一路还问谢少锋的意见:“这个好吗?东东爱吃吗?你喜欢吗?”
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微微偏着脸,眼睛还看着货架上的东西,勾在耳后的头发散下来一点,掩住了半只耳垂,黑白分明。
他伸出手,替她将那绺头发夹到耳后,微笑道:“我都喜欢的。”
余小凡愣了一下,而后耳根处红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在花园里接吻了,余小凡在谢少锋的吻里感受到温柔而持重的爱怜,他从没有让她感受到激烈而澎湃的情感,但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是安定且愉快的,这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感情,她知道它可以延续下去。
余小凡觉得幸福,她早已不是青春蓬勃的梦幻少女了,不需要天雷地火的爱情,也没有找到一个男人就能解决一切烦恼的奢望,她想要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理解她所经历的一切,愿意接纳它们,愿意接纳她。
能够遇到谢少锋,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第二天早上余小凡早起,谢家厨房里东西齐备,她打开冰箱看了看,就用现成的材料煎了蛋饼,又打了黄豆豆浆,再弄了一锅皮蛋瘦肉粥,最后将昨晚买好的小香肠切开油煎,肉香从油锅里传出来,余小凡听到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谢东东探头进来。
“饿了吗?”余小凡问他,笑眯眯地。
“饿。”谢东东点头,余小凡又问他:“爸爸呢?”
谢少锋已经出现在厨房门口,他在家里穿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T恤衫,灰色棉质运动裤,与儿子立在一起,不知多有诱惑力。
“这么丰盛。”谢少锋笑,拍拍儿子的头,要他去餐厅等。
谢东东却不愿意,钻进厨房跑到余小凡身边来:“我来帮忙。”
余小凡将装着小香肠的小碗递给谢东东,嘱咐他:“小心烫。”
“我也来帮忙。”谢少锋也走过来,拉开厨柜门拿碗盛粥。厨房并不小,但三个人一起,就有些满满腾腾的感觉。
而余小凡看着他们父子俩个在眼前忙碌的样子,心里想,这么好风景,光是用看的,她也饱了啊。
快到八点的时候,吴阿姨就来了,照时间送谢东东去幼儿园。吴阿姨有家里钥匙,推门进来后看到余小凡就笑了,还对着桌子做惊讶状:“这么丰盛啊。”
余小凡还没说话,谢东东就骄傲地:“这些都是我小凡阿姨做的。”
阿姨已经拉着他的小手往外走了,闻言“哟”了一声,又问:“一定很好吃,东东有没有帮忙啊?”
谢东东点头:“我帮忙拿碗的。”到了门口回头道别,说爸爸再见,又看着余小凡道:“晚上一起玩好吗?我家有大富翁。”
等门关上了,余小凡就看着谢少峰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少峰答:“奇怪了,我儿子比我还会追女孩子。”
听得余小凡一阵笑。
这天早上余小凡是被谢少锋送到公司的,车到半途下起雨来,谢少锋把车停在余小凡公司大楼对面,余小凡急急忙忙地下车,他又把她叫住,从车后拿了一把伞给她。
车停在公车站的港湾前,上班时间,川流不息的人流经过他们身边,许多人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绿灯,余小凡匆匆走过斑马线,然后在街的另一面转身。
她看到谢少锋的车正缓缓驶离公车站的港湾,驾驶座对着她这边,玻璃是落下的,隔着一条街,透过阵阵被风吹起的雨雾,她看到坐在车厢里的谢少锋,像是知道她在看他,往她所在的地方回看了一眼,又招了招手,这才走了。
她转身,撑着伞继续往大楼方向走,走到大楼阴影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摸出电话。
电话是打给林宝佳的,林宝佳的反应是尖叫:“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会有更好的男人,让孟建后悔去吧,结婚的时候发帖子给他,我一定要看看他的表情。”
余小凡笑着摇头,曾几何时,她只要看到或者听到孟建的名字都会流泪,现在却能够微笑,她原以为他给她留下的伤痕会永不结疤,血淋淋地陪伴她一生,现在才知道,什么样的痛苦都可以淡去,只要她愿意。
林宝佳又说:“正好你打电话来,有件要紧事,李维人找你。”
“怎么了?又要我做临时工?”
“不是,他想找你去他公司。”
“去他公司?”余小凡惊讶了。
“是啊,难得我也做一次猎头。”林宝佳很高兴地:“李维人新开了一家机械公司,跟德国人做生意的,正需要你这样德语流利的,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余小凡想了想,说:“我先考虑考虑。”
“行,我让他自己给你打电话,你们约个时间谈谈。”
结束与林宝佳的电话之后,余小凡又在在大楼的阴影下立了一会儿,想要打给李盛君,但看着通讯录上李盛君的名字,又迟疑了。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李盛君了,之前电话给她,她都说现在不方便出来与她们见面。她和林宝佳都知道李盛君已经与林念平分居,想去她现在所住的地方看她,但李盛君连地址都不愿告诉她们。
有些人在痛苦的时候喜欢找身边任何人倾诉,有些人则正相反,坚决地远离人群,独自舔着伤口,任谁都不让触碰,就像李盛君。
但是余小凡无法不担心,她不知道李盛君现在究竟是怎么了,离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与林念平离婚,她不认为林念平会轻易地放手,更不知道林念平会用什么方法来阻止李盛君的决定。
一想到这些,余小凡明媚如五月阳光的心情都开始低落下来,只是她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会很快陷入新一轮的风波之中,再没有余力去担心自己的朋友。
2
余小凡进公司,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邮箱检查邮件,重复每天的工作,老板难得一早就进了公司,早上有销售部会议,销售部的人都到了。
她正忙着回复邮件,老板突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边上:“余小凡,跟我一起去会议室。”
余小凡惊讶:“老板,会议室里有人,销售部正开会呢。”
老板点头:“就是去销售部那个会。”
“我还不是销售部的人……”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了,待会儿收拾收拾东西,我让人把你的办公桌搬过去。”
余小凡张口结舌,老板不由分说地把她带进会议室里,陈欣坐在长桌那头,看到老板立刻站了起来,再看到余小凡,脸色就落了下来。
老板走过去坐了,对着全销售部的人道:“这段时间销售部的业绩一直都很低迷,你们要检讨一下自己的工作态度,特别是陈欣,整个部门工作效率都那么低,你这个做销售部经理的,有什么好的解释?”
陈欣原来所坐的位置被老板占了,这时便只能站在桌边说话,声音略有些迟疑:“最近市场形势不好……”
“不要动不动就讲市场形势。”老板干脆地打断陈欣的话:“你们看看余小凡,一个人把谢氏下半年的单子都做了,人家靠什么?靠干劲!靠热情!”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余小凡,她尴尬无比,把头低得几乎要塞到桌下去。
陈欣脸色铁青,突然道:“干劲?热情?干到人家床上去的热情吗?余小凡,今天早上是谁把你送到公司来的?我可是全都看明白了,老板,余小凡为了订单连自己都能搭上,这种干劲热情我可没有,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突如其来的攻击如同一辆列车当面撞击到余小凡的身上,令她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击得粉碎。
会议室里哗然,无数道包含着质疑、鄙夷或者确定无疑果然如此的目光聚焦在余小凡的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等余小凡再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不是的,我没有。”
陈欣冷笑。
那张曾经对她展露出亲爱与友谊的熟悉面孔上出现的冷笑令余小凡崩溃,她控制不住地:“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是,今早是谢少锋把我送来的,我们在交往,我们俩成年,单身,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是交往还是交易?是做订单还是睡订单?余小凡,你这么能干,那下一个老板是谁?”陈欣无比迅速地回击了她。
一阵血红蒙住了余小凡的眼睛,她站起来:“不要因为我做了你没能做到的事情就这样血口喷人。”
陈欣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没能做到?是,我没你那种勾搭男人的本事。”说完转身就走。
有人追了出去,余小凡立在余下的众人当中浑身僵硬,双拳仍旧握得紧紧的。
老板咳嗽一声:“都回去工作吧,小凡,你留一下。”
众人便散了,经过余小凡身边时纷纷回头,议论不止,有几个连声音也懒得压低。
“怪不得……”
“我说呢……”
“现在的女人啊……”
“离婚好办事嘛……”
余小凡沉默地立在原地,艰难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与老板,老板看着她,一脸复杂的表情,余小凡艰难地张了张嘴,但老板已经开口说话:“小凡,关于这件事,你跟谢少峰……”
余小凡咬住牙:“老板,与谁交往是我个人的自由,跟公司没有关系吧?”
老板点点头:“那你和谢少锋是真的在交往了?”
余小凡痛恨这样的追问,想一想,说:“我不想公司为难,如果陈欣……”她困难地吸了口气:“我可以辞职。”
“这怎么行!”老板表情立变:“就算要走也不能是你啊。”边说边往余小凡所坐的位置靠近,为了方便还拖了拖椅子。
余小凡愣住。
老板满脸亲切地:“小凡啊,你现在是公司里的大将,福将,你可不能走啊,谢氏的单子全是你的功劳,我早就想让你进销售部了,不用顾忌陈欣,让她去闹吧,明天开始,你就是销售部经理。”
“这怎么行?”余小凡大惊。
“怎么不行,销售部是看业绩的地方,陈欣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走下坡路,我不升你升谁?”
“不,我做销售只是暂时的,我没想过要到销售部,我也做不好销售部经理,陈欣……”刚才的那一幕还在眼前,余小凡难过,但还是把话说完了:“陈欣一直都很努力,她只是压力太大了。”
老板挥挥手:“我知道,她老剩女了,看到人家成双成对就受不了,她的事以后再说。做销售靠什么?还不是能抓住人?只要你加油,以后谢氏的单子都是我们公司的,那就行了。”
老板说到这里,不由余小凡分说地站起来:“就这样了。”说完就走了。
余小凡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上,每个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咬紧牙,用力太大,上下牙槽一阵阵的痛。
她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与注目中将之前没有处理完的邮件一封封回复完毕,又将所有的文件都整理的一遍,最后打了两封邮件,一封是辞职信,另一封是写给陈欣的。
时针已经指向三点,余小凡连午饭都没有吃,也没有人来叫她,她将两封邮件又看了一遍,鼠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按下去,再想一想,又把发给陈欣的那封给删除了。
职场没有友谊,虽然她很难过,但任何伤害都是彼此的,她们谁也不欠谁。
最让余小凡寒心的反倒是老板的反应,如果他是这样对待陈欣了,她觉得,他很快也会这样对待她。
她不是陈欣,也做不了一个好销售,余小凡不过做了几个月的兼职销售,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是她无法勉强的,她不能勉强自己陪着客人在歌厅里通宵达旦,也不能勉强自己从容面对某些不正当的要求,做销售要永远都带着一张笑着的面具,即使别人刚刚给了你一巴掌。
从某一方面来说,陈欣并没有说错,没有谢少峰,她就什么都不是。
手机在桌上震动,余小凡将它拿起来,电话是谢少锋打来的,问她几点下班,温和而愉快的声音。
她问他:“你在医院吗?”
谢少锋说是。
“我可以过来吗?”
“现在?”谢少锋微微诧异。
“现在。”
三十分钟后余小凡便到了熟悉的小洋楼前,谢氏医院的大堂一如既往的热闹,她来得次数多了,许多员工都认识她,看到她纷纷招呼,谢少锋的助理从楼上下来。
“余小姐,院长在手术室里,他说让你在他办公室里稍等一下,我带你上去。”
助理将余小凡带到谢少锋的办公室便走了,临走还替她关上门,办公室里安静明亮,一切都与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一样,侧门是打开的,可以看到里面铺着地毯的小房间,地毯上散落着谢东东喜欢的书,小床上盖着蓝色的薄毯,上面的图案是东东最爱的超人。
谢少峰把东东照顾得很好,很少有一个单身父亲能够做得那么好的,余小凡在儿童房打开的房门前立了许久,明知不应该,但还是无限地羡慕流连。
她想到自己的小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被妈妈训斥,但一觉醒来,还是会睁开眼就去找妈妈,因为心里明白:她是我的妈妈,她永远爱我。
如果她可以永远都是个孩子,那该有多好?
谢少锋办公桌前有几张沙发,茶几上搁着几本医学杂志,还有一张白色的纸片,上面简单地写了一句话。
“小凡,手术要两个小时,等我。”
余小凡在沙发上坐了,来的路上,她一直都疲惫,困倦,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哭出来,但现在坐在这里,她忽然就平静了,并且感到放松。
多好,她找到他了,他要她等她。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把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闭上了眼睛。
谢少锋手术结束之后回到办公室,看到的是已经睡着的余小凡。
沙发是黑色的,她这样睡着,看上去很单薄。
他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但以他的职业来说,女人的容貌美丑只是一些技术性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余小凡长得普通,最多也就是可爱而已,想法更简单,离了婚就靠自己生活,缺钱就拼命工作,家里出事,也不知道找人想办法,把自己千辛万苦刚买的房子又卖了。
换了别人,大概要觉得她是有点傻的。
可是那天晚上,她红着眼睛对他说“始终是家人比较重要。”
他原本只是喜欢她,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觉得自己是爱她的。
他想到这里,落在余小凡身上的目光便益发地温柔起来,又弯下腰去,摸了摸她的脸。
余小凡睡得并不实,这一下就醒了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你来了。”
“刚做完手术。”他并不问她为什么过来找他,只问,“可以走了,回家吗?”
余小凡点头,他就将她拉了起来,还替她理了理头发,好像她是个小女孩。
两人一同离开医院,余小凡在路上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谢少峰对这件事的反应很简单:“你可以辞职。”
余小凡在谢少锋的办公室里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许多,闻言便笑了一下:“不上班怎么行,你养我吗?”
他在开车的间隙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如果你愿意的话。”
再没有比这更让女人情动的话了,余小凡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嘴里却道:“我要工作的,还有别家愿意请我呢。”
谢少锋并没有露出不痛快的表情,只是反过手来,将余小凡的手握住。
“好。”他回答。
“可是你的订单怎么办?”
谢少锋想一想:“按合同办就好,没事的。”
余小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两人一时安静下来,手心相握,都觉得没什么比与身边这个人在一起更愉快的了。
再过一会儿,余小凡突然开口:“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会把订单交给我们公司?”
谢少锋看着前方说话:“因为你们报价低。”
余小凡不客气地指出:“报过价的那张单你是直接跟德国公司签的。”
谢少锋又开口,眼里带着点笑:“因为你们公司够诚意。”
余小凡一时无语,谢少锋看她一眼,想一想,道:“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会说什么?”
余小凡沉默了几秒钟,说了实话:“这不公平,可我很高兴。”
他也知道这不公平,但他爱她,所以想让她过得好,快乐,经常笑,他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又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在车在红灯前停下的时候侧过身来,吻了她一下,然后看着余小凡在车前斑马线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前红了脸。
他一时没能忍住,又吻了她一下,心里想着,没关系,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们可以慢慢来。
晚餐是吴阿姨做好的,余小凡又在谢东东的要求下给他专门做了一份小熊饭团,谢东东无比捧场地将饭团一扫而光,让她有非凡的成就感,饭后余小凡与谢东东在客厅地毯上玩大富翁,厨房里传来谢少锋洗碗的水声,余小凡轻敌,第一轮输得底朝天,被谢东东扑上来刮鼻子,刮了好几下。
等谢少峰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谢东东趴在余小凡身上,两只手抱着她的脖子,耍赖皮地不肯下来。
“小凡阿姨,你身上好香,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余小凡还来不及回答,谢少峰就走过来将自己的儿子拎了起来,板着脸道:“不可以。”
谢东东扁嘴:“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你要去睡觉了。”
谢东东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看上去好可怜,余小凡就不忍心了,上去从谢少峰怀里把他抱回来:“别这样,现在还早,我再陪东东玩一会儿。”
到了终于能和余小凡独处的时候,谢少峰就说:“你太宠东东了。”
余小凡第一次见到谢少峰露出略有些抱怨的表情,哭笑不得:“你这是吃儿子的醋吗?”
谢少峰被说中,索性放开了,抱住余小凡把脸埋在她身上:“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把余小凡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3
夏远走进约定的地方,时间正好。
守时是帝王的美德,况且他很早就想要与林念平见面了,他有许多话想当面与他谈谈,男人对男人的。
林念平早到,看到夏远走进包厢,居然没有一点愤怒或者失控的表情,且站起来请他坐了。
夏远坐下,看到桌上的烟灰缸里有数个长长短短的烟蒂叠在一起,包厢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味。
那天他与李盛君在她所住的楼下拥抱,林念平突然出现,眼神阴郁。
他明显地感觉到李盛君身体的僵硬,但林念平并没有做出任何进一步的反应,在阴郁地看了他们一眼之后竟然一言不发,转身上车走了。
一直到那辆车从视线中消失,李盛君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语意坚定地道:“不用担心,我会跟他谈。”
李盛君在暮色里看了他一眼,心如死灰。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想要将它抽回来,但夏远坚持着不放,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李盛君低下头,眼泪突然地出来了。
他是最见不得她哭的,当场手足无措起来,她没有再看他,只是转身往楼里去,走路的时候脚下虚浮,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来。
但她最终没有,只是在门板合上的一刹那突然失去力气,背靠着门板,慢慢地滑坐到在了地上。
不是很公平吗?她看到林念平与别人在一起,林念平也同样看到了她,她不知道林念平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她也不愿思考。
事情到了今天,她已经不想再挣扎,也没有力气再挣扎。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在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已经错了,那接受怎么样的惩罚都是应该的。
还未等夏远找到林念平,林念平便主动联系了他。
接到电话的时候夏远是有些诧异的,但他早已想好了是要与这个男人见面谈一次的,立刻就答应了。
地点是林念平的定的,在一家私人会所,地方偏僻安静,来之前夏远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李盛君。
他很想听听林念平会说些什么,他与他同样都是男人,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他都看得出来林念平是恨李盛君的,这种恨绝不是因爱而来的,他对李盛君甚至没有妒忌,只是怨恨。
既然他不爱她,为什么又不愿与她离婚,恶狠狠地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用生了锈的铆钉钉在已死的感情的棺材板上,不给她一点活着离开的机会。
而他又会怎样面对他?面对他这个突然出现在李盛君生命中的男人?
“夏先生,你好。”林念平客气地开口,客气得夏远一愣。
林念平仔仔细细地看了坐在他面前的夏远一眼。
还是个男孩,他在心里想。
林念平又想起夏远与李盛君拥抱在一起的那幅画面,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他确实是太不把李盛君放在自己的生活重心里了,居然直到亲眼看到他们两个拥抱在一起才知道有夏远这个人的存在。
那一瞬间的心情,林念平不愿回忆。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妻子在其他男人的拥抱中,第一反应都会是将那对狗男女粉身碎骨,即使他并不爱自己的老婆。但林念平忍下来了。
多年来他习惯了凡事缓而行之,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尤其是对他所在的环境来说,步步如履薄冰,说一句话之前都要想个几分钟,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果然等他查到夏远究竟是谁之后,立刻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莽撞。
但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夏远居然会和李盛君在一起,而且看上去还很爱她。
这男孩就这么来了,一个人,一句话也不多说,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见他,也不怕被他报复。
他自问,这样的情形换了他,他是不愿意的。
一个女人,即使在一起的时候快感足够,玩了也就玩了,何必为了她冒险。
就像他,被李盛君撞见自己与季婧在一起,不等她发难,先干脆利落地先将季婧解决了,让李盛君再也抓不住把柄。
所以说到底,只有男孩才会这样,喜欢一个女人,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李盛君这个女人,看上去沉静,其实骨子里是有点软弱的,要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现在她大概已经乖乖回家,不再做那些无谓的闹腾。
她的价值对他来说,原来也就是做个叫做妻子的女人,他从没对她抱过太大的期望,一直到夏远的出现为止。
她亏欠他这么多,原本他是不想让她好过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李盛君能够带给他的,不再只是一个妻子的头衔,或许她能给他带来的价值,比他原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林念平想到这里,看着夏远的目光就更深了一点。
“我想知道你也知道了,我和李盛君的婚姻出了问题。”
夏远点头。
林念平停顿了一下,手指放在桌上的烟盒上,想抽一根出来,可又想起烟盒是空的。
即使已经想好了,但真的说出来,还有有点奇怪的感觉。
他一向按部就班,不太喜欢这样的峰回路转,但机会就那么一瞬,错过了就没有了。
林念平把手指从烟盒上收回来,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婚姻走到离婚这一步。”
夏远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三年夫妻,我自问也没有亏待过她,该给的都给了。”
夏远眉头一动。
林念平见夏远一直不说话,也不着急,仍旧用之前的语速继续下去。
“我在这个位置上,明里暗里都是算考绩的,家庭出问题,总是要受点影响。”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远开口,想一想,又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念平笑笑,并不直接回答他,仍用那不紧不慢的语速,把自己的话说完,听上去居然还很诚恳,与面前人推心置腹那样。
夏远听完后沉默,也不是不想说话,就是觉得对着这个人,无话可说。
他原本觉得,李盛君过得不好是因为她与这个男人感情不合,没想到事实却是,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
在他眼里,自己的妻子是有价之物,可以用来交换一些等价的东西,只要有人愿意换。
林念平也沉默,心里略微地忐忑。
他是不是太莽撞了?如果夏远认为李盛君根本就不值呢?
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他将自己刚才所说的那几句话在脑子里重新过滤了一遍,觉得句句妥当,并没有什么把柄可言。
既然这是李盛君欠他的,那又何尝不是面前这个男人欠他的?
林念平举起筷子:“先吃吧,菜都凉了。”说完还夹了一筷子鱼给夏远:“这道鱼做得不错,是鲤鱼。”
夏远看了那鱼一眼,连筷子都没有碰,便站起身来走了。
林念平也没有要追出去的意思,只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慢慢地把那条鲤鱼给吃完了,包厢在顶楼,快要吃完的时候,他看到玻璃窗上照出的自己的脸,带着一丝笑,大概是玻璃不平整的缘故看上去是略有些扭曲的。
4
余小凡到约好的地方,看到李盛君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
她对她招手,两个人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脸上全是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的表情。
余小凡还没来得及坐下,林宝佳也风风火火地来了,先一巴掌拍在余小凡的背上,声音透亮。
“小凡,今天你请客啊!李维人天天跟贺强夸你呢,说你怎么好怎么好,要不是你有谢院长了,我可真动了把你们凑成一对的脑筋。”
余小凡换了一家公司,上周刚到李维人那儿报到,李维人新开了一家机械公司,请了个德国人做总经理,余小凡就做了总经理助理,她德语好,交流沟通没有一点问题,德国人很满意。
李盛君也为朋友高兴:“小凡,这个工作适合你。”
林宝佳得意洋洋:“当然了,我给牵的线嘛,对了,快说说你跟谢少锋怎么样了,盛君,你不知道小凡多厉害,人家院长跟她求婚呢,求婚!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余小凡迟疑了一下:“现在说这个还太早……”
李盛君敏感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吗?”
余小凡想一想:“我才见过他父母。”
向她求婚之后,谢少锋很快在电话里向他父母告知了此事,并说会择日带余小凡回了一趟老家,但谢家两老等不住,自己跑到上海来了。
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桌上倒是相谈甚欢的,余小凡见识过林建旭那样“我的世界只有你这个儿子”的婆婆,原本心中很有些惴惴,所幸谢家两老倒并不是眼睛里只有儿子的人——他们的眼睛里只有孙子,看到谢东东就眼睛发亮,心肝宝贝地一路叫,吃饭的时候都要抱在手里。尤其是奶奶,什么菜都要一口一口地喂到孙子嘴巴里去。倒是谢东东不习惯,扭啊扭地往旁边椅子上坐,抗议道:“我自己会吃饭。”
当晚余小凡便想到住到酒店里去,谢少锋不同意:“有什么关系?”
“你爸妈在,我不好意思。”
谢少锋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要娶你了。”
她最受不了他笑,昏头涨脑地就被拉回去了,谢家两老果然露出略带些惊讶的表情,余小凡脸都红了,幸好两位老人都含蓄,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晚饭是在外头吃的,回来后过不多久大家就分别进了自己的卧室,谢家两老住客房,谢东东进了儿童房,余小凡与谢少锋一起进屋,躺下后又想到电饭煲煮粥的预约定时键没按,起身再出去,走过谢东东房间的时候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还有隐约的人声。
余小凡看看客厅里的夜光钟,都快十点半了,想是奶奶太想孙子,看到就走不开,一直心肝宝贝到这个时候。
她便莞尔,想东东确实可爱,每次撒娇都让她的心化成一滩水,爷爷奶奶又是隔代亲,宠爱是难免的。
正想走开,耳朵里就漏进只字片语来了:“阿姨对你好不好啊?有没有骂过你啊?一定要跟奶奶说啊,给奶奶打电话,要不奶奶接你回去住啊,奶奶不放心呢。”
谢东东声音小,不知回答了什么,奶奶就叹了口气。
就是那声模模糊糊的叹气,听得余小凡心里一阵凉,再摸黑回到床上,一整晚都没有睡意。
早上醒来的时候,余小凡看着谢少锋的侧脸发呆。
谢少锋有一管挺直的鼻梁,侧脸刚毅。但醒时再有力量的男人,熟睡的时候都像个孩子,譬如他,总喜欢把手放在被子外面,她与他在一起也没有多久,已经养成了夜里醒来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去的习惯,他睡着,便任她摆布,长长的手指软软的垂着,每次都让她想亲吻。
余小凡觉得自己渐渐开始理解离不开孟建的林建旭,理解想要将一切东西都喂进谢东东口里,恨不能再替孙子咀嚼两下的奶奶,在她们眼里,他们永远是需要保护的小孩,他曾经那么小,在她面前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他没有她不行,她用生命爱护他,他们是她的眼珠。
相比之下,无论是作为媳妇还是母亲,她都是一个掠夺者的角色,她凭空出现,她坐享其成,这也就罢了,她甚至不能令她们放心。
可谁又能放心把自己的眼珠交给其他人呢?
余小凡苦笑着总结,情不自禁地同谢东东的奶奶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父至今都在老家经营着自己的医院,没法在上海多待,所以第二天就回去了,谢少锋问余小凡什么时候安排双方父母见一次面,余小凡迟疑了一下。
“等我爸爸那事解决以后好吗?现在我家挺乱的。”
其实是她还没跟家里说。
关于父亲的事情,余小凡并没有隐瞒谢少锋,他也表示理解,所幸好消息是携款出逃的老朋友已经被抓到了,事情有了转机。
而余母知道真相之后也没有像余父以为的那样哭天抢地吵闹着要离婚,倒是在关键时刻做起丈夫的坚强后盾来,泼辣地将一干上门讨债的人阻挡在家门之外,感动得余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两人的感情经此一役,颇有些老树发新芽的经霜春又到趋势。
但两家的差距是摆在那里的,余小凡想到谢家两老出现时的阔绰气派,心里总有些黯然。
门当户对是不要想了,但她总是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太过狼狈,要是现在就见面,人家问一声:“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又让她父母回答什么?
说“忙着打官司”总是不妥当,撒谎又不好。
更何况她还不能想象自己母亲知道谢少锋有个儿子之后的反应,与坚决反对她嫁到单亲家庭一样,她妈在再婚这件事上,对带着孩子的对象也是坚决反对的,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执。
在这些事上,女人的隐忧永远大于那人,余小凡的担心永远多于谢少锋,就这样,她的再婚之日,到现在仍处于双方意向初定之后,两边父母见面之前,具体日期遥遥无期。
“他父母怎么样?”林宝佳急着问,又露出担心的表情:“不会又遇上你前婆婆那样的极品吧?”
“不不。”余小凡摇手:“他们挺好的,就是特别宝贝孙子,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回去了。”
林宝佳松口气:“我就说,你前婆婆那样的,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不会那么倒霉,次次都让你碰上的。”
余小凡道:“别光顾着说我啊,盛君,你最近怎么样?”
李盛君一直都听着她们说话,闻言就把身子坐直,看着林宝佳与余小凡,平静地道:“我已经离婚了。”
5
林念平在仕途上的好运与他离婚的消息同时传出来,让他身边的那些同僚们颇有些踌躇。
这样的情况,面对面的时候,是祝贺他好呢,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几句好呢?
后来又想起,现在又怎么好随便去拍林念平的肩膀?
遂只剩下祝贺,一张张脸上都是真心实意,再真诚不过的表情。
李盛君的父母则是错愕之极。离婚之日林念平还亲自到前岳父母家中去了一次,临别表情沉重,全是不得已之色,说他与盛君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是不愿意的,但两个人的感情已经覆水难收,希望他们理解。
至此李盛君的父母对女儿彻底失望,连看都不愿看到她,颇有些让她自生自灭的感觉。
“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余小凡比谁都知道离婚以后的滋味,但她那时候再如何凄惨,父母总是站在自己背后支撑着她的,即使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没了孩子,没了孟建,没有了一切,但躺在家里熟悉的床上,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爸妈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爸爸推着家里的二十八寸老自行车出门的声音,妈妈走来走去擦拭东西的声音,一切都让她感到安心,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父母永远都是一个人最后的避风港,如果连这点依靠都没有了,余小凡背后一冷,她觉得,那一定如同身在半空一脚踏空,再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还好,我租了房子……”
“离了就离了。”林宝佳哼了一声:“林念平有什么好?现在离婚也没什么,看看小凡,她过得多好,盛君,你也会好的。”
话说到这里,手机铃声就响了,余小凡与李盛君条件反射地去看林宝佳,林宝佳也条件反射地打开包去摸手机,手一动突然清醒过来:“这不是我手机的声音,谁的电话?”
余小凡也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接。
电话是谢少锋打来的。说他今晚要去机场接一个人,可能会晚点回来。
余小凡说好,又问他多晚,要留饭菜吗?谢少峰迟疑了一下,说不用,又说你早点睡吧,还补了一句,别在东东房里睡着。
谢东东喜欢与余小凡黏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少峰偶尔晚归,通常都会发现余小凡还在儿童房里听谢东东讲故事,同他下棋,要么就在与他玩角色扮演游戏,谢东东总在英雄救美,余小凡总是在虚弱地被救,满足一个四岁男孩“be a hero”的愿望。
有时玩得太累,谢东东说着说着故事就睡着了,余小凡听着听着也睡着了,两个人在小小的床上头碰着头睡得西里呼噜的,口水流在一处,令晚归的谢少峰哭笑不得。
余小凡放下电话,看到面前两个朋友盯着自己的眼睛,张张嘴想解释:“其实我和谢少峰已经……”
“已经住在一起了对吧?”宝佳飞快地替她把话说完,脸上笑嘻嘻的:“你们又不是十二岁,住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总之快结婚吧,我还等着喝喜酒呢。”说完还碰碰李盛君:“是不是?”
李盛君还未点头,电话又响,这次却是李盛君的,她接起来只是听着,最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很低。
两个朋友的电话此起彼伏的,林宝佳坐在当中,忍不住把自己沉默的手机拿出来瞪了一眼,嘴里咕嘟了一声:“平时那么忙,今天就哑了。”
话说到这里,就有车在餐厅的街沿边停下了,黑色的一辆大车,有带着红色袖章的交通协警过去拍拍车窗,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就把车窗落了下来,露出脸来,不知与协警说了句什么。
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余小凡又是面对着外头,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车里那人眼熟,再过几秒就想起来了,拉拉李盛君道:“你快看外头,那人是你徒弟吧?”
李盛君转头往那里看了一眼,像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说:“我得走了。”
余小凡与林宝佳面面相觑:“走了?”
李盛君露出抱歉的表情,夏远已经从车里走出来了,立在车边上看着这边,看到余小凡和林宝佳的目光,便对她们笑了。
一直到李盛君推门出去了,林宝佳才说出话来,对着余小凡道:“我脸红了没?”
余小凡撑着下巴安慰她:“他跟盛君以前是师徒呢。没事,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这样,那时候我还正离着婚呢。”
林宝佳就叫:“他是来接盛君的?妈呀,这也太快了吧?”
余小凡看着李盛君走向夏远的背影说话:“她都离婚了,我觉得挺好的,你说呢?”
林宝佳也看着他们,两眼水汪汪地点点头,答她:“是啊,挺好的。”
李盛君已经走到车边,问夏远:“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回家去了?”
夏远拉住她的手,竟是一刻也不想放开的样子:“我提早回来了,一起去吃饭好吗?我饿了。”
“你可以和你的朋友们去吃。”李盛君答他,也不是不高兴,语气里有温和的无奈。
夏远已经将她拉进车里,自己也坐了上来,把头转过来对她说:“我想跟你一起吃。”
年轻男人的脸靠向她,李盛君清楚地闻到夏远身上的气味,这气味令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他握住她的手:“你的朋友们看着我们呢。”说完就对着餐厅的方向招了招手。
李盛君回过头,看到余小凡与林宝佳也在招手,小凡对她微笑,宝佳则竖起大拇指,用特别夸张的口型说了句“加油”。
她不知道她们会怎么想她们所看到的,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怎么走到今天的。
她离婚了,离婚手续办得意外的顺利。她与林念平在民政局见面,三年夫妻,两人几乎一直都是各过各的,到分手的时候,竟然连夫妻共同财产问题都没有,她与他在离婚协议书上平静地签了字,工作人员在红色的结婚证上敲了“作废”两个字,又把离婚证递给他们,前后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
他们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告别,林念平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和颜悦色的,她记忆中他惯有的冷漠与他们争吵时的阴郁暴躁全都消失无踪,他成了她过去隔着电视屏幕看到的那个林念平,一个面容亲切的好官员。
难道这三年来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李盛君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离婚以后,娘家是暂时回不去了,父母的怒气令她在家门前却步,她知道一个离了婚的女儿让他们丢脸了,但最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她曾经说过的要与林念平离婚的原因。
李盛君知道如果不是羞于启齿,父母一定会问出“你就那么饥渴吗”这样的话来。
手背一热,是夏远见她久久不说话,便抬起手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手背上略带些潮湿的热气似乎是有生命的,迅速地传到她眼里去,让她的目色也有些氤氲起来。
李盛君闭目,不用别人再说,她也渐渐觉得自己就是了。
李盛君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爱上了夏远,还是爱上了他的身体。
同样,她也一直都很想问夏远,他究竟是爱上了她,还是爱上了她的身体。
很多人会说,这有什么区别吗?张爱玲都说过,男人通过女人的阴 道进入她们的心里,性 爱 性 爱,完美的性就是爱了,再没有其他可以与之相比。
其实离婚以后,李盛君是做好了独自生活的准备的。但她却在每日立在楼下的夏远面前败下阵来。
她希望自己能够独自待上一段时间,让她能够从惊涛骇浪一般的生活异变中冷静下来,冷静地想一想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但夏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对她是那样的热情,他的执着仿佛是一种执念,即使她歇斯底里地推开他,他都紧紧地回抱过来。
他立在楼下,固执地仰头看她,从白天立到黑夜,把自己立成一座塑出来的像,她不能不走下去,这男孩是她命里的劫。
她不愿去他那间顶层的公寓,他便与她一同挤在租屋的那张窄小的床上,他让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最后一刻,即使是在彻夜需索之后,他都会对她说他还想要她,又说时间不够,永远都不够。
她已经知道了林念平的突然升迁,这消息令她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但她并不难过,还有什么可难过的呢?三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那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牢笼,至少现在她自由了,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
这天晚上,李盛君从睡梦中醒来,月光透过没有合拢的窗帘落在他们身上,夏远已经睡着了,一只手横过她的身体,脸埋在她的肩膀旁边。
与小凡和宝佳告别之后,夏远带她去了一家很安静的小餐厅,他们已经三天没见了,他说他要回家一次,她也没有多问。
晚餐是他点的菜,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欢吃些什么,知道她不能吃生冷的东西,知道她一点带气泡的饮料都不能碰,知道她不吃味寒的水果,还知道她吃饭前一定要喝一杯温水,暖暖胃。
在她还没有开始在意他的时候,她不知道他已经默默注意了她多久。
吃饭的时候夏远不停歇地与她说话,说他小时候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她有时会忍不住笑起来,他就会露出很高兴的表情,然后伸手碰一碰她的脸或者她的头发。
离开餐厅之后,夏远在上车的时候吻了她,路上很顺,他们在最后一个路口遇到唯一的一个红灯,他又想吻她,她拿手去挡,他便抓住她的手按在他的胯下,用含着湿气的眼睛看着她,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委屈。
“师父,你想我吗?我很想你,我想要你,现在就想。”
她清楚地感觉到手下的坚硬,十字路口空旷无人,她却觉得全世界都在看她,整张脸都滚烫了。
三天没见而已,他却表现得像是已经过去了三个世纪,进屋之后还来不及开灯便开始拉扯她的衣服,他们在窄小的淋浴房里做了一次,她被迫抵在光滑的瓷砖上,热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一切都陷在蒸腾的雾气里,最滚烫之处的律动像是无休止的,让她咬破了嘴唇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
之后他们又在床上做了一次,最后夏远终于躺下,与她肢体交缠地睡了,他一番奔波劳累,一旦睡着便睡得很深,李盛君却在半夜又醒了过来。
她这段时间睡得都不好,庄周梦蝶那样,做了恶梦,总觉得那是真的,醒来才是梦里。
但这次一睁眼,就看到月光在夏远年轻的脸上投下的明暗阴影,她看了他一会儿,慢慢伸出手,轻轻地在他眉间抚了两下,想要将他皱在一起的眉头打开。
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笑着的,睡着的时候却皱着眉头。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他还要瞒她多久。
但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爱他的,无论他能够在她身边多久。
6
晚饭后,余小凡与谢东东在客厅下棋。
下的是跳棋,这是余小凡拿手的游戏,谢东东输了两回,小孩子都是不服输的,好胜心起,一定要再下一盘。
倒是余小凡讨饶了,举起手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谢东东不肯,谢家客厅大,沙发前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个人坐在茶几两边的地毯上,茶几上放着棋盘,余小凡站起来想收棋盘,谢东东急忙抓住:“再来再来,不要收。”
这天是余小凡第一天来大姨妈的日子,身上原本就不太爽快,又在茶几边上坐了这么久,一站起来就觉得不好,心里只想着往厕所里去,手上就松了,谢东东抓那棋盘是用了力气的,这一下就失了平衡,咕咚一声连棋盘一起仰面倒了下去,玻璃弹珠滚得到处都是,噼里啪啦满客厅响。
谢东东这一下摔得不巧,后脑勺着地,饶是有地毯垫着,还是重重的一声响,小孩子呆了两秒钟,然后满脸涨得通红,抱着头“哇”一声大哭起来。
余小凡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扑过去想把谢东东抱起来,心悸慌张之下却踩到地板上的玻璃弹珠,整个人跌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砸在地毯外的硬木地板上,痛入骨髓。
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余小凡顾不上自己的膝盖,跪行两步先把谢东东抱起来,又想去看他的后脑勺。
谢东东想是被摔得懵了,只是两只手抱着头嚎哭,死也不肯松开,余小凡手足无措,只知道叫:“东东,东东。”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响动,谢少锋回来了。
面对客厅里的一团混乱,谢少锋有一刹那的错愕,但他接着便大步过来,一把将谢东东抱了起来,紧张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东东哭得嗓子都哑了,看到爸爸就更不行了,原本抱着头的两只手张开,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脸上,湿湿的全是眼泪,嘴里还在模模糊糊地叫痛。
父子连心,谢少锋心疼到极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按住那小小的后脑勺,低头去看余小凡,声音里免不了有些怒气。
“这是怎么回事?”
余小凡还跪在地上,呆呆地仰着头,心里难过得像是被一列火车按在铁轨上轧了过去,膝盖上持续不断传来的刺痛感都被盖了过去。
这天晚上,谢少锋在谢东东房里待到很晚。余小凡独自坐在客厅里,有一度以为他不会再出来了。
等谢少峰看着儿子躺下睡着之后从儿童房走出来,才发现余小凡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还以为她已经进房去了,客厅里连灯都没有开,要不是借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光,他就要从她身边错过去了。
他也不开灯,过去在她身边坐了,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的光线,就看到余小凡低着头的侧面,没夹好的头发垂下来,遮去半张脸。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余小凡开口:“东东怎么样了?”
余小凡的声音里有着可疑的鼻音,他听了竟有些不忍,轻声答她:“后脑勺肿了个疙瘩,不过没事,我检查过了。”
余小凡一块大石落地,随即又后怕起来,想到谢少峰之前带着些怒气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冷。
余小凡在那一刹那,耳边突然再次回想起谢东东奶奶的那一声叹息,她前所未有地清醒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再没有比她更尴尬的角色了,她不敢想象,如果东东真的摔出了问题,她该如何面对谢少峰与他的父母。
做人媳妇固然不容易,但做人家的继母,又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之前没有想到过的许多问题,都在东东奶奶那一声叹息中浮出水面,又在今天的这一场意外中化作实体,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谢少峰见她迟迟不语,心里也有些抱歉,轻声道:“对不起,刚才我是一时心急。”
“是我没照顾好东东,对不起。”余小凡摇头。
谢少峰并不算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但到了这个时候,余小凡在想些什么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他这一天都过得有些心浮气躁,尤其是一进家门还看到摔倒在地抱着脑袋嚎啕大哭的儿子,但现在东东没事,他坐在余小凡身边,客厅安静,心里也觉得安静下来。
谢少峰伸手,把余小凡落下来的那绺头发夹回耳后,想一想才道:“如果是你在哭,我也会瞪东东的。”
余小凡一愣,谢少峰把脸靠过来,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那样:“别难过了,笑一笑。”
“我怎么笑得出来……”余小凡回了一句,手却已经被谢少峰握住,他立起身来,又拉她:“进屋吧。”
余小凡坐得久了,被他这样一拉,忍不住狼狈地扶住膝盖。
“怎么了?”谢少峰低头来看。
“没,没什么。”余小凡不愿诉苦。
结果到了房里,她那双又红又肿的膝盖还是被谢少峰看到了,他眉头一皱,说了句:“你怎么不说。”转身就出去拿了红花油进来。
余小凡掩着膝盖道:“不要紧的,不疼,明天就好了。”
谢少峰也不答,往掌心里倒了红花油就开始替她揉,男人手劲大,余小凡又不吃痛,一开始就嘶嘶吸了两口气,他立刻放轻了力道,一边揉一边皱眉。
“刚才摔的?”
“跳棋翻在地上,踩到弹珠滑倒了。”余小凡嗫嚅,谢东东一个四岁小孩,与她抢棋盘抢得摔倒了也就罢了,她一个大人,居然还凑热闹一起摔,自己说出来都脸红。
“……”谢少峰也没话说了。
只是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卧室里一股红花油的气味,余小凡心里又惦记着东东,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儿,忽觉谢少峰起身出去了,她起身去看,却见他推开儿童房的门,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显见是在看东东。
余小凡心里一动,谢少峰已经转身走回来,她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怕被抓到那样,手忙脚乱地回到床上,谢少峰推门进来,掀被躺下,又用一只手从她背后圈住她的身体,过了一会儿,那只手移到她的膝盖上,轻轻地合在上头。
然后她便听到,谢少峰在这一室的黑暗里,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