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五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叶子家楼下的花圃里开满了鲜花,姹紫嫣红。
周遭欣欣向荣的一切都似乎与叶子没有了关系,叶子将自己锁在了卫生间狭窄的空间里,哭的已经没了力气,可怜兮兮的靠墙蹲在角落里。
她的梦想,她的未来,从今天起都将离她远去,虽然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可她还是有点不甘心,更觉得委屈。
“叶子,有话出来好好说,你已经在卫生间呆了快一个小时了。”程雪芳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妈,你别管我,我没事,让我再呆一会。”隔着门,传出了叶子委委屈屈的声音。
“那好吧,别太久了,一会该去学校了。”程雪芳站在卫生间门口等了等,最后还是无奈的返回了客厅。
客厅里靠阳台的窗户下支了一张单人床,靠近阳台门的这面墙摆着一张自制的三人沙发,沙发对面是一张木头茶几,茶几挺大,也是家里的饭桌。
此时代向军正低头坐在沙发上抽烟,一脸愁苦。
“老代,不行就依了叶子的心,让她去念高中吧,她学习那么好,老师也说她将来是上大学的料,现在放弃可惜了。”程雪芳走到单人床边,坐了下来。
“我也舍不得叶子,可哪里来的钱继续供她读高中?我一个月就那点钱,为了玉峰的婚事,我已经拉了不少外债,还要供青峰念书,再说我妈也年龄大了,你爸又瘫痪在床,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你要我怎么办?”
代向军,一个当过兵的人,曾经多么的硬气,血气方刚的他怕过谁?记得那时候在井队,碰上作业事故的时候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总是冲在抢险救灾的最前沿。
可如今的他却被生活磨的没了任何脾气,生活的压力让他再也直不起腰背,眼角眉梢也褪去了曾经的锐气,总挂着无奈的沧桑。
“要不借的钱让玉峰也负担点,他两口子再怎么说,也是双职工。”
“你指望他?工作三年,一分钱没存下,对象谈的倒是放不下,你看看他那媳妇,像是能给你还账的人吗?那天你只是提了一嘴,她的脸一下子拉了八尺长,扭头就走,你那没出息的儿子,给老子招呼都没打,跟屁股就追了出去。”想起这事代向军就气的心肝脾肺一起疼。
说起他这个大儿子,代向军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三个孩子从小跟着程雪芳在农村长大,代玉峰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十四岁了,农村孩子上学晚,出来的时候刚小学毕业。
到了油田采油子弟学校,不知道是农村教育条件有限,还是代玉峰从小基础没打好,总之一个初中他愣是读了五年才毕业。
要说代玉峰笨吧,其余的事情上他又灵的不得了,谈恋爱更是无师自通,女朋友从上初中时就没怎么断过。
就代玉峰这学习成绩,别说考技校了,每年都有的招工,他愣是考了两年才考上,代向军本指望着他工作后能给家里补贴一点,哪知他自己挣的都不够他自己花,不问家里要都不错了。
一个月前,代玉峰才在父母的帮助下成了家,二十四的人,已经和对象处了四五年,不结也不行了。
“唉!”
不知道这已经是程雪芳第几次叹气了,十年前单位给她家解决了户口,她高高兴兴的告别父母亲朋,大老远的带着三个孩子从老家出来,做了随矿家属。
本以为跟着老伴出来自此就不用种地,是来享福的,哪知这日子并没有她想象的好,说实话,还不如她在老家的时候呢。
在老家,买菜吃粮都不用花钱,自己种的就够吃了,每年代向军还会给她不少钱,她和孩子们吃的饱,穿的暖,还有钱花,村上多少人羡慕不已,嫉妒的不行。
可现如今,吃穿住行,除了住的是公家分配的房子,其余哪一样不需要钱。
就这老家的亲朋好友都以为她是去享福了,遇上个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伸手问他们要钱,不给还不行,除非今后别想再进老家的大门。
家还是要回的,那里有他们的牵挂,每次离开时,老父母的眼泪都是那么的让人揪心。
想起老家的事,程雪芳眼睛有些发酸。
老妈三年前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她也不在身边,等她收到信赶回去的时候人已经下葬了,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如今老爸又瘫痪在床,自己的弟媳妇还不好好伺候,高兴了给点吃的,不高兴了连打带骂的。
她有心伺候,可是曾经的老房子已经被小叔子给扒掉了,给他自己盖了新房,她如今回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家里人都拿她当亲戚,回去待一半个月还可以,待的久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犹记得她年初回去伺候了老爸两个月,最开始弟媳妇还隐晦的告诉她,留下钱就行,人可以回去了,后来见她赖着不走,直接就开始指桑骂槐,她也只能狠狠心扔下老爸,含泪离开。
有些事就不能想,想想心就痛,都是些糟心事。
“叶子,还不出来,你这丫头,一不高兴就跑卫生间,啥毛病。”程雪芳忍不住又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叶子也不想蹲卫生间的,可家里巴掌大的一点,只有两室一厅,大点的卧室老爸老妈在住,小点的卧室给了两个哥哥,叶子只能睡客厅,不去卫生间她还能去哪?
叶子也知道父母的不容易,可她就是委屈。
“这就出来,你别催,我洗个脸。”
叶子此时已经缓和了情绪,蹲的有点久,双腿发麻,她正在揉发麻的腿。
洗了一把脸,叶子磨磨蹭蹭的走出了卫生间。
“爸,我听你们的,不读高中了,报名表你把字签了吧,下午上学我就交给老师。”
“其实读技校也挺好的,至少有了铁饭碗,今后也不用再考虑工作的事,再说学校还有生活补助,我和你妈压力也能小点。”
代向军忍着心酸,对女儿说着违心的话,她这个女儿从小就乖巧懂事,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也能画的像模像样。
他很早就知道,女儿的梦想是长大了当一名画家,理想是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的时候能考到大城市里的美术学院。
代向军他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石油工人,和身边大多数的父母一样,想着只要能给孩子们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看着孩子们成个家,他这一辈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其实代向军不是太能理解女儿的理想,觉得学画画将来没有多大出息,这也是他能狠下心断了女儿这条路的原因,要是家庭条件不错,他也愿意惯着女儿,就算女儿最后当不了画家,多念点书总是没错的。
“叶子,时间也不早了,收拾收拾去学校吧,我和你爸也该上班了。”
程雪芳有心再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再多又有什么用,既然无力改变什么,那就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