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晴松开了拉着丁亦宸的手。的确,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没资格对当事人指手画脚,她根本了解不了丁亦宸的感受。
丁亦宸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捶着树干,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累了,无力地松开紧握的手,神情恍惚地坐下:“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他天天摆架子和我们吵架。他死了,我解脱了,我应该高兴啊,为什么呢……”他喃喃自语。
慕子晴不忍心看到丁亦宸这副颓废的样子,她扭过头抬头把眼泪逼回去:“是个人就会有感情啊,更何况是父子呢。”
“可我们根本不像一对正常的父子,你见过哪一对父子天天吵架,跟打仗似的。”丁亦宸自嘲地笑了笑:“我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人有感情?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小时候,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凶巴巴的,说话永远大嗓门,天天只会吼我和我妈,动不动就摔东西。”
“刚上学的时候,我特别怕我爸。见到他就尽量避免说话,因为我不管说什么,他永远都是一脸不耐烦,吼我几句。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他从来不管我事情,都是我妈在操心。我懂事的时候见到他们吵架就躲的远远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都这么和蔼,就我的天天吵架。”
慕子晴沉默不语。这样糟糕的家庭情况,糟糕的成长环境,她也体会过,算是同病相怜吧。
“后来,我慢慢不再躲避了。五年级的时候,我不堪忍受这种痛苦,闹了次离家出走。我大半夜睡在桥洞底下,被几个社会青年叫醒,他们向我索要住宿费,说这是他们的地盘。我没钱,他们就让我加入他们,做他们的小弟。”
“我有些犹豫,他们让我考虑考虑。我到现在也记得他们的表情,一脸同情,说他们也是像我这样离家出走开始的,现在加入了这个团体吃香的喝辣的,人生达到了巅峰。我当时三观蛮正的,我知道他们这样做不对。可当我第二天回家后,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以为我一直在家,我顿时心就凉透了,我还脑补了他们满大街找我,简直是个笑话。”丁亦宸说着说着,心情也渐渐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当机立断就加入了那群社会青年。起先只是为了气他们,我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开始劝我改邪归正,好好读书。你不觉得可笑吗?一个从不关心我的父母,因为我走上了社会,让我好好读书,说我丢他们的脸。他们吵架吵得鸡飞狗跳难道就没想过丢脸吗?”丁亦宸的心情又变得激动,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后来我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开始抽烟喝酒打架,无恶不作,敲诈比我们小的学生。他们让我去纹一个属于他们团队的标志表达忠心,我脑子一热,就去了。纹身很痛,那天是我唯一一次在外人面前哭,我有了正当的理由。满脑子想的都是从小到大我们家闹得鸡飞狗跳的场景,别人看到我们家永远都是讥讽的表情,不屑溢于言表。”
慕子晴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打断:“你为什么不选择正当的手段反击呢?为什么去干这种蠢事?”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手段了!”丁亦宸怒吼:“你觉得我当时能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吗?如果是你,你能冷静?”
“我…”慕子晴嚅动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这样,毁了他一生。
“有一次打群架,我断后。对面五个人,结果可想而知。我被爆揍。我团队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只好一个人慢慢走到药店,买东西自己学消毒,没钱去医院。在我一个人蹲在桥洞下手忙脚乱的时候,我爸不知道怎么找到我,一言不发过来扛我去医院,我极力反抗他,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把我拽去医院。医药费两千多,我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凑起来才几百块。”
“然后呢?”慕子晴忍不住插嘴。
“然后他一直求医生,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低三下四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很丢人,我想拉着他走。他一把甩开我说‘老子拼死拼活赚来的钱全被你败光了!现在难道还要欠债不还吗?’我当时居然没有觉得生气,而是想哭,我从来没看见他对我这样。最后医院通融答应分期付款,一年还清。”
“他把我拽回家,就说了一句话‘别再惹事。’然后就急匆匆走了。他变得很少回家,有一次我逃课,看到他在工地。他的背很驼,在太阳暴晒下一个人背四袋水泥,还和别人谈笑风生。回家后依然还是凶巴巴和我妈吵架。一年后,他还清了医院的债。我真的搞不懂他了。”丁亦宸烦躁地抓住头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还没等我弄懂他,他就……”
慕子晴轻轻拍着丁亦宸的背:“可至少我们知道伯父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不能说很好。但起码不是街坊邻居理解的坏人,更不会偷窃。”
“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感到无力!我20了!连找到陷害自己父亲的凶手都找不到,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个傻子!”丁亦宸懊悔地捶着自己的脑袋:“他的丧事我和我妈都没钱办,还是到处托关系拜托殡仪馆的人,拿了不少好处,人家才给火化,拿回骨灰就完事了。连追悼会都没有办,我和我妈现在就是巷子里的过街老鼠!以前对我们家的厌恶人家没摆在脸上,自从有了盗窃的那件事,我们走哪都要被吐唾沫,砸鸡蛋!我真的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丁亦宸一脸痛苦,反复捶打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