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包间内。
围着宽大的紫红色实木转桌坐着十多个人。
服务员们陆续上菜，围桌而坐的这些人低谈浅笑，氛围融洽。
“宋书记……”
宋致远微笑着摆手打断邻座这位圆脸中年人的话，“呵呵，老张啊，在外面这种私下场合，就不要叫我书记了，这又不是县委办公会，不要那么严肃，随便一点。”
政法高官张丛山也呵呵笑道，“那好吧，咱们就随便称呼，老宋啊，咱们这样私下里聚一次不容易啊，等下你一定要多喝几杯哦。”
“好你个老张，是不是还在怪我上次常委会上驳了你的面子，想借此机会报复啊？”
张丛山哈哈大笑，道：“一码归一码，上次在南阳的时候，你和老肖老陈他们几个是怎么灌我的，我这心里可一直惦记着呢。”
“哈哈……”
跟左右周围的人谈笑风生，此时的宋致远丝毫没有一县父母官的样子，就是个很普通，性格随和的中年人。
他目光掠过安安静静地坐在身侧的乖巧女儿。
脑海中回想起今天上午去车站接女儿的秘书赵光回来之后不经意间跟他提起的那件事情。
作为领导秘书，要时刻领会服务对象的心思，也要关心领导的家庭生活。
该看的看，该注意的要注意，要让领导满意，必须方方面面的做到具体服务，无论工作上还是家庭上，这一点上，身为县委一秘的赵光无疑是合格的。
汇报完工作，拎着暖水瓶给领导的茶杯里添水的时候，看似无意地感叹道：“女孩子孤身在外上学真挺不容易的，赶上寒暑假的时候，来回坐车都是个麻烦事，身边带的东西多了上车下车都不方便呐。”
“嗯，是啊，小雅这次回来拎的那个皮箱就很沉嘛。”
“呵呵，宋雅人缘好，主动帮她的人肯定不少，这次跟她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孩就不错。我看他一直帮着宋雅拎着皮箱了。”
“哦？是她同学？”宋致远眉头一挑。
“是的。”
“哦。”
赵光走了之后，宋致远站起来走到窗前，凝视窗外。
几分钟后，他拿起桌上的电话，“老张啊，晚上有时间么，我们出来聚一聚怎么样啊……对，就丽都吧，叫上老梁老肖他们……呵呵，是啊，放松一下嘛，你们家志清也回来了吧，晚上一起叫着吧，还有老梁和老肖家的，一帮年轻人见见面，交流交流也有益于年轻人的成长嘛……”
放下电话，他缓缓坐回座位上，若有所思……
“老宋，老宋，想什么呢，走神喽。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是不是提议一杯呀？”
“哦，抱歉抱歉，呵呵。”宋致远举起倒满白酒的酒杯，“来来，我提议一下，能喝的多喝点，量浅的随意。”
啤酒白酒果汁，都举了起来，大家站起来碰杯。
坐下后，宋雅双手捧着橙汁，抿着吸管，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乖巧动人。身边有人跟她说话，她淡笑礼貌地回应，从不主动开口。好像跟所有人都保持着矜持而礼貌的距离。
……
隔壁203包间。
桌子上摆满了荤素搭配的菜肴和饮料还有几瓶啤酒，但没有人动筷子。
苏元自己坐在座位上，肘部抵着桌面，双手托腮，满脸无奈。
唐海波和石头跟做贼似的耳朵贴在墙壁上，注意倾听隔壁的动静。
四兄弟中的小不点唐海涛机灵古怪，拿个玻璃杯倒扣在墙壁上，耳朵贴着杯底，仔细倾听里面传来动静。
“里面很吵啊，好像喝的很热闹。”
“没听到关键词语，问题应该不大。”
“石头哥真笨，这么大的事情能当面跟外人提么？人家县太爷心里能没谱？”
“没听见小百灵鸟的声音，她一直没说话？”
“我估摸着吧，小百灵鸟此时此刻跟咱们的家的元儿一样，正六神无主呢。”
“啧啧，可怜的人哦，这TM就见家长了，天下间还有比这更艹蛋的事情么？”
听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啥稀奇的了。三人麻溜地围着苏元坐下，都盯着他。
唐海涛道：“元哥，你老丈人下谕旨召唤了，你到底过不过去呀？”
唐海波摸索着下巴，道：“我看还是得过去，老丈人亲自开口，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可问题是拿啥过去敬酒啊？白酒啤酒都不行，没成年就喝酒，肯定不会给老丈人留下好印象。可拿果汁，会不会显得诚意不足啊？”
唐海涛一拍桌子，站起来，昂然睥睨地道：“感情深一口闷，我看就拿白酒过去，直接一杯把元哥的老丈人撂倒，不就啥问题都解决了？”
啪，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石头严肃道：“小屁孩扯什么蛋，那是元儿他老丈人，不是阶级敌人，虽然我也很赞同你的提议，但是，还是要慎重，要不，元儿……”他凑近苏元嘿嘿道：“其实吧，涛子提议不错，拿白酒去把你老丈人干倒吧？”
唐海涛兴奋的双手拍桌子，“干倒干倒。”
苏元双手抹了把脸，逃避不是办法，今儿这局面，人家都开口了，无论是客套还是什么，不过去露个脸肯定是不行了。他唰地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自身，浅灰色小翻领绒衫，深蓝色带着暗纹的休闲裤，一明一暗，颜色搭配凑合。手腕上带着一块黑色的运动手表，这是宋雅送他的礼物。
他拍拍自己的脸，缓解一下紧张，启开一瓶啤酒，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来冲着眼前的兄弟们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身后的三个兄弟不约而同地冲他加油鼓劲。等他刚一出门，三人就立即贴到了墙壁上偷听，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睛里带着兴奋。
出了包间，在走廊上听到乱哄哄的噪杂声。
他来到204包间门口，抬眼看了看深褐色实木烤漆烫花门板上的门牌，深吸口气，抬手当当敲了几下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正在觥筹交错，氛围融洽地谈笑风生，适当地参合一些家长里短。忽然听到敲门声，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的方向，就见一个身材修长的清俊少年端杯啤酒推门走了进来。
宋雅低头抿着吸管，心不在焉地喝着果汁，听到敲门声，她的心跳就不由得加速了。再看到苏元端着啤酒进来，她心里装着一头小蛮鹿似的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父亲。
宋致远眼睛微眯，淡笑着，眼前这个少年长得不错，眉清目秀，清逸俊朗，先前在酒店门口也见到了，但没有眼下看得这么真切，尤其是身上的那种淡定从容的气质，在少年人身上很难见到。
“宋叔叔好，各位叔伯阿姨们好，我叫苏元，是宋雅的同学，在学校里，承蒙宋雅同学在学习等诸多方面照顾，一直想找机会表达感谢，今天恰逢各位长辈在这里聚会，我冒然前来敬各位长辈一杯。”
少年清逸俊朗，说话得体，在座诸位叔伯阿姨等长辈纷纷举杯意思了一下。苏元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宋致远招呼道：“旁边有椅子，自己拿过来，大家都挪动一下，给这位同学匀出点地方来。”
旁边是有空闲的椅子，去拿也容易，关键问题是他坐那儿啊？
跟在座的都不熟，就认识宋雅，总不能大咧咧的坐到宋雅边上吧，他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眼下不能那么做呀。
可他没想到，宋雅在自己旁边给他挪出来一个位置，而且站起来，等他搬椅子过去。
目光对视，宋雅俏脸微红，苏元大方地走了过去，在宋雅身侧坐下，少女的清香隐隐传来。
几道不善的目光在苏元身上扫来扫去，宋雅主动起来让座，还俏脸微羞地笑吟吟，这TM明显就关系不一般呐。
在座的四个少年都是不同部门领导家的孩子，见到清纯秀美的宋雅就惊为天人，未尝没有进一步的意思。而且这种隐约的想法，各位身后的家长们也都默默地支持。有些事情没必要明说，意思到了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今天晚上的聚会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让各家的孩子见一见，熟悉熟悉，以后的事情慢慢来。
可苏元的出现，让平静的湖水荡起波澜。
家长们之间，孩子们之间，那种隐约的奇怪情绪宋致远视而不见，或者说这种场面正是他乐见其成的。
有位绾着头发，穿着红色羊绒衫，颈下挂着金项链，体态丰腴的妇人看似随意地道：“你叫苏元是吧？”
“是的，阿姨。”
“清湖三中可是省重点，我听说那里不同于一般的高中，里面的学习很紧张，你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他学习成绩很好的，这次期末考全年组第八。”宋雅替苏元说道。
在场的诸多家长交流了一个隐晦的眼神，中年妇人又道：“哦，成绩很不错嘛，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在县里哪个单位呀？”
“我爸爸妈妈不是县里的，在工程局，我父亲在基建二科，母亲在财会处。”
有个气质文隽的中年男子回忆道：“工程局基建二科，我想起来了，他们那个科长叫苏明山，他就是你父亲？”
“是的。”
“工程局啊，前些年效益不错，可这几年逐渐走下坡路喽。”
“老宋啊，我听说上面正在讨论关于工程局划归县里的问题，这么大的摊子，人员臃肿，恐怕到时候县里也不大好安排吧？”
宋致远沉凝地道：“这个事情上面正在讨论，最后拍板定案可能还要等个一两年，现在一切还都不好说。”
那个丰腴的红衣中年妇女故作姿态地道：“这么说工程局也是朝不保夕喽？哎，别到最后连个工资都发不出来，孩子在外面上学，到时候没钱供，可就苦了孩子喽。”
“是啊……”
“到底是企业单位，远不如县里……”
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苏元始终面带微笑，沉稳淡定。
他何曾没看出来，这些叔伯阿姨们是意有所指。借着家庭的原因在贬低他呢。
搁在腿上的左手忽然传来冰凉嫩滑触感。
是宋雅的小手指碰了他一下。
苏元眼角余光瞥到宋雅的耳根子在泛红。
他偷偷地抓住那根柔软冰凉的小指，握了握，然后放开。
这个乖巧善良的女孩在担心他。
接下来的谈话中，宋致远有意无意地跟苏元谈论了不少，其中有些话题涉及到了成年人的世界，超出了高中生所能理解的层次范围，但苏元都一一作答，并就某些话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最后，宋致远忽然道：“苏元，你的知识层面和涉猎范围很广，这点很好，你现在也高一了，对未来考取一个什么样的大学有打算么？”
苏元略微沉吟，道：“清大或者北大吧，我喜欢这两所学校的校园环境和学习氛围。跟国内其他大学相比，这两所国内的历史名校无论声誉名望还是影响力都更接近世界名校，甚至某些方面已经超过了世界名校。”
“嗤，口气不小。”
苏元看了眼斜对面的那位露出冷笑的英挺少年，淡然地笑道：“这不是口气大不大的问题，曾国藩在《曾文正公家训》中提道，将相本无种，圣贤豪杰亦无种，只要人肯立志，都是做得到的。”
“好，这句话说得好，苏元同学，为了你这句话，我陪你喝一杯。”宋致远举起酒杯示意，苏元连忙站起来，宋雅想替他倒果汁，但被苏元拦住，“我虽然还不到喝酒的年龄，但叔叔提议的这杯酒，我得用白酒。”
宋雅跟一朵飘然小白花儿似的，替苏元拿了个二两左右的白酒杯，倒了点，苏元从她手里拿过酒瓶，自己倒满杯子，然后举起来道：“这杯我干了，叔叔您工作烦劳，操心的地方也多，身体重要，不宜过量饮酒，旁边还有同学等我，我这杯酒干了之后就不叨扰叔叔您和各位长辈们聚会了。以后有机会再聆听叔叔的教诲。”
一杯二两的白酒下去，辛辣的味道刺鼻，咽喉火烧火燎，俊脸涨得通红，忍不住的背过身去捂着嘴巴连声咳嗽。宋雅下意识地在苏元后背拍了两下，才冷不丁的想起这个动作太过于亲密了，当即停下了动作，小脸通红地解释道：“他……他不能喝酒的……”
宋致远面无表情，淡淡地道：“都是原来子弟中学的同学？”
苏元红着脸，道：“是的，都是原来初中的老同学。”
“哦，宋雅，既然都是老同学，你也过去坐坐，我们一会走的时候就不叫你了，到时候让小苏同学送你回去。”
“好的爸爸。”
看着一对般配璧人似的的小人儿并肩离去，在座的所有家长和他们的孩子都懵逼了。
看着稳坐钓鱼台老神在在的宋致远，满眼的迷糊和震惊。
怎么个情况啊这是，这就支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