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不久再次来到大理寺牢房，步青衣居然有种怀念的感觉。
反正她命中注定不可能死在这种地方，那就当作是紧张生活的一段放松吧——虽然她还不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又是哪个“她”做出行刺渔阳公主这种事。
大理寺卿徐渭对步青衣已经不陌生，甚至到了看见她就脑壳疼的地步。明明之前还精神抖擞，结果一踏进牢房见到步青衣后，立刻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仿佛他才是犯了事蹲大牢的罪人。
“说说吧，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步青衣盘膝坐在牢房石床上，一副审讯犯人的派头。
尽管行刺渔阳公主的罪名非同一般，但徐渭心里清楚，这位身份地位如同传说一般的青襄郡主同样非同一般，并且还有白衣侯卫钰、缙王陆景弈等人做后盾，比起渔阳公主更加得罪不得。
无可奈何地，徐渭把自己所知都向步青衣叙述一遍，言辞间极尽小心，努力避免任何听起来像是认定她就是刺客的口吻。
这个大理寺卿当得，简直操碎了心。
听过前一晚发生的行刺案全过程后，步青衣发现，这根本就是专为栽赃她而设的局。且不说除了她之外别人几乎没有行刺渔阳公主的动机，就算有，对刺客的种种描述综合下来，也只有她能对应得上。
女人，功夫高强，对渔阳公主十分憎恶。
除了她，还真的数不出有其他人。
步青衣向后仰倒，头枕双手，盯着牢房顶沉默不语。其实这场行刺究竟怎么回事很容易想明白，但不得不说，裴赞这一场栽赃嫁祸做得实在漂亮，就目前看的话，她还找不到任何明显破绽。
不在场证明么？倒是有，铅华昨晚一直与她在一起。
然而，铅华并不能为她作证。一来铅华应该是个“已经死去”的人，一旦出现势必会引来麻烦；二来铅华名义上是她的下人，按照西平律例，铅华的证词并不具备可信度。
“徐卿，这次下令抓我的，可是圣上？”步青衣忽然坐起，盯着徐渭问道。
徐渭苦笑：“我的姑奶奶啊，如果不是圣上下旨，放眼整个西平谁敢来抓你？头顶的官帽保不保得住不重要，怕的是小命都要没了啊！”
“我又不是沾染不得的扫把星，瞧你把我说的。”步青衣嘟囔一句，重又躺下，一双娥眉却微微皱起。
上次宋青锋的案子，之所以皇帝对她万般容忍，全因她拿捏住皇帝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不过这个秘密绝非一直有效的，一旦皇帝找到合适的反驳借口，这个秘密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而此次从皇帝下旨抓她可见，皇帝大概已经想到不受她威胁的好办法。
话又说回来，若是皇帝这条路堵死了，面对针对她而设的近乎完美的死局，还有谁能破解？
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徐卿，圣上可有说这案子什么时候审问？该不会一直让我呆在这里吧？长时间晒不到太阳，我可是会长青苔的。”步青衣才仰卧片刻，又翻过身侧躺，拖着脑袋觑向徐渭。
“圣上本意是今天下朝后就开审，可太后娘娘不同意，说是渔阳公主还没有醒过来，须得她醒来后确定冬青的指认没问题之后再审。”徐渭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叹息道，“渔阳公主身中六剑，虽未伤及要害却大量失血，怕是一时半会人醒不过来。这牢房啊，郡主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看来都得多住上几天喽！”
徐渭的回答让步青衣心里有了底。
事实上比起立刻离开牢房进入审问流程，她更希望能多拖沓几天，毕竟要联系上她的那根救命稻草也需要时间。
“对了，这件事缙王知道么？”步青衣打了个哈欠。
徐渭点点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缙王知道渔阳公主遇刺。但是圣上有令，此事未经审明前不得张扬，所以缙王应该是只知道行刺一事，但不知道此事牵扯到了郡主，大概也不知道您又被抓到大理寺来了。”
果然，皇帝也料到她会去抓那根最近的救命稻草，一早就把陆景弈刻意排除在外。
“徐卿，有件事想托你帮忙，行不行？”
“哎呦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逗闷子呢？”徐渭的脸苦得就快要拧出胆汁，“有什么话您赶紧吩咐，我好去办，我巴不得您早早地无罪释放，让我也能睡个安稳觉呢！”
步青衣揉了揉干涩双眼，不急不慢道：“成，那就劳驾徐卿了——我需要你亲自去见缙王一面，告诉他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其他的话不用说，该怎么做，他自然会明白的。”
把陆景弈卷入其中，这是步青衣并不想看见的结果。不过眼下只有找他帮忙是最佳办法，她相信陆景弈会猜出这场刺杀之后的阴谋诡计，也会相处为她证明清白的合适理由。
此时身在早朝的陆景弈的确对步青衣的处境一无所知。尽管他有询问行刺渔阳公主的刺客是否找到，皇帝却给了他与步青衣这个名字毫无关系的，模棱两可的答案。
“叶嘉这边自有大理寺去追查，你专心于你该做的事就好。”勤政殿内，别有用心的皇帝对步青衣绝口不提，还刻意岔开话题，“景奕，南溟国使团预计月初抵达都城，届时接待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南溟国早有联姻之意，此次特地派了一位以美貌著称的公主随行，这机会你可要把握好。”
南溟是西平的友邦，领土尚不到西平的十分之一，却有着极其丰富的铜铁资源。多年来西平军中器械锻造多靠南溟的资源输送，南溟则倚仗着西平的强大庇护，两国均希望关系更进一步，联姻早在十多年前就有所考虑。
在此之前，因婚龄不适等等原因，两国联姻一直未能促成；如今皇帝膝下一众儿女都已成人，联姻便被提上日常。
而成熟稳重又身居高位的陆景弈，是十分热门的人选。
不过陆景弈对此并不热衷，或者该说，曾经早做好联姻准备的他，在遇到某个人后，越来越不愿把枕边人这个特殊身份交给皇家来定夺。
“臣才疏学浅，又不太解风情，唯恐难得南溟公主欢心，进而影响到两国关系。所以还请圣上——”
陆景弈硬着头皮开口拒绝，却被皇帝当做没听见一般打断：“那位公主据说才貌俱佳，年龄与你适仿，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早就有所表示，似是对你颇为心仪。人家姑娘有意，你可不能给西平丢脸，这桩婚事若是能成，朕定算你大功一件。”
陆景弈见周围几个重臣不约而同纷纷点头，胸口里一堆推辞之言只得咽下——情况不是很明白么？皇帝知道他想娶步青衣，却没有让他如愿以偿的打算，不管他说多少理由借口，皇帝必然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要解决这个矛盾，直接与皇帝辩驳是没用的，少不得要动用他最后的倚仗。
不争不抢，是陆景弈留给所有皇亲们的第一印象，加上他一向礼貌和气、文质彬彬，所以从太后到皇后再到众多嫔妃，几乎都对他相当喜欢。
动辄亲切地叫他一声“孙儿”的太后，就是陆景弈最后倚仗。
姜太后独居永安殿，虽在不容随意走动的内宫，对陆景弈却是例外。陆景弈下朝后便随皇帝从内庭直接去了勤政殿，这会儿离开勤政殿又打北门直奔永安殿，并未看见守在勤政殿外等他的徐渭。
一看见陆景弈，太后便猜到他的来意。招手示意他在身边座位坐下，又让女官端来陆景弈最爱吃的瓜果，太后和陆景弈这祖孙二人，就着联姻这件事开门见山聊了起来。
“皇帝的态度，先前你也看见了，他虽未直接反对，却也不是很看好你和那青襄郡主。”姜太后小口喝着参茶，慢条斯理道，“不过这件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否则皇帝就不会六个退路而非断然拒绝了。但你要明白，比起南溟那位公主，青襄郡主的门楣地位着实差了太多；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公主为妃她为妾，断然不可能她来做大。”
陆景弈沉沉叹口气：“她那性格，怕是不会接受。”
“接不接受那都是后话，她不把眼前的麻烦摆平，就是连妾都做不上。”
姜太后一番看似随意的话，如同一颗巨石砸入陆景弈心底。尚蒙在鼓里的陆景弈觉察到姜太后口中惋惜意味，立刻警觉问道：“她有什么麻烦？我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还请太后明示。”
“怎么，你不知道叶嘉遇刺的事？皇帝怀疑是青襄郡主做的，天不亮就派人去她宅里抓人了，此时应该已经关进了大理寺。”
陆景弈愣愣坐在椅中，缓了片刻，眼神微微变化。
“多谢太后告知。”陆景弈一声低语，匆匆起身。
“等等。”太后将他叫住，好奇道，“你该不会想去替她求情吧？现在是多事之秋，皇帝若是没告诉你，定然是因为他不想你干涉，你可别顶风硬上。”
陆景弈回头，温和笑笑：“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我才更要替她想办法——不只是太后，我也希望圣上明白，我想娶她，是真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