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的话一脱口，步青衣和墨归以及卫钰同时变了脸色，心中想的却并非同一件事。
“你认识这孩子吗？你可知道他爹娘是谁？家在何处？”卫钰不及多想急匆匆问道。
步青衣和墨归面面相觑，再一起看向秦川，欲言又止。
“我的小荷包”，这寥寥五字已然说明了秦川和被卫钰带在身边那个小女孩儿的关系。可这件事算是喜事，却也有些麻烦——小荷包还活在世上，秦川能够父女团聚，这自然是大喜；可对卫钰比较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对杀手这个身份深恶痛绝，当初要不是先接触步青衣，而后才知道她的过往，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好脾气待她。
墨归向步青衣使了个眼色，步青衣点点头，走到秦川身前将他向门口推去：“小荷包正睡觉呢，等她醒来再说吧。你先跟我来，正好我有些事情要找你商量。”
无奈秦川眼中脑海里全都是小荷包的身影，根本听不进步青衣的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卫钰面前，蹲下来看着小荷包那张天真的睡颜，满是老茧的手掌像要落下轻轻抚摸女儿的头顶，却又怕把她吵醒，只能在半空悬着。
卫钰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微微皱起眉头，声音压得极低：“小荷包是你的……女儿？”
秦川没有回答，过了半晌才重重点了下头，目光落在小荷包的脸上不肯挪动。
说话声惊醒了凤栖，她隐约听到秦川是小荷包父亲的话，不由站起身怒目而视：“你是怎么当爹的？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会让她流落市井之间？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她受了多少苦？！”
“凤栖！”难得地，卫钰语气偏重呵斥了凤栖一声，旋即压低声音，“别吵，小荷包还没睡醒呢。”
卫钰的提醒有些晚了，躺在膝上的小荷包迷迷糊糊嘤咛一声，揉着惺忪睡眼坐起。她下意识看了看蹲在面前的秦川，目光微露怯意，不由自主向卫钰怀里缩了缩。
仿若看待陌生人的警觉眼神让秦川激动的心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终于冷静下来，起身后退数步，挤出一丝生硬笑容看着小荷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亲近：“小荷包，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傻姑娘，是不是睡糊涂了？”
小荷包没有正面回答秦川的话，而是仰起小脸儿盯着卫钰，轻轻地小声道：“卫叔叔，我不认识他，我怕……”
“荷包不怕，我在呢。”卫钰心疼地搂紧小荷包，复杂目光有意无意自秦川面上掠过，而后又低下头，柔柔道，“小荷包仔细看看，你真的不认识他么？”
众人或紧张或困惑的注视下，小荷包听话地又认真盯着秦川看了看，少顷，若有所思：“好像……好像见过……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卫叔叔……”
秦川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川哥，你先冷静一下。”步青衣挽住秦川手臂，在他耳边低语，“给小荷包一点时间，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我之前与小荷包有过接触，她对我，尤其是对墨归颇为亲近，由我们先试探着问她，如何？”
秦川终是不忍心看女儿惊慌害怕的表情，虽心如刀绞，恨不得冲上前抱住小荷包，却还是强忍着点点头，退出了议事厅。
小荷包的确被秦川的言行举止吓了一跳，卫钰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屏退闲杂人等又让凤栖将小荷包先带去休息后，皱着眉头连珠炮似地向步青衣发问。
“你确定他就是小荷包的父亲？为什么小荷包会轮落到人贩子手里？而且他的身份……他真的能照顾好小荷包吗？从我遇到小荷包开始都已经过去数月，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就没有想过寻找自己的女儿？”
步青衣的头隐隐作痛，她只能耐着性子一个一个问题回答：“饭有乱吃的，女儿可没有乱认的，再说就连我在这之前都不知道小荷包的名字，川哥才一看见就叫了出来，足以说明他是小荷包的亲生父亲吧？之前因为乱雪阁的事，川哥一直潜伏在陪在身边伺机复仇，念着家中还有妻子照顾孩子，因此没有太多注意，等到发现家人遇难时，小荷包已经失踪很久了，而在那之后川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或许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可是我知道，失去妻儿等于要了川哥半条命，若不是为了寻找小荷包，恐怕他早就寻了短见。”
卫钰还是沉着脸色，难以接受秦川就是小荷包亲生父亲的事实。
仿佛局外人一般坐在一旁的陆景弈看不下去，轻咳一声：“那孩子明显已经忘了她父亲，这才是最关键的。亲生父亲也好，萍水相逢也罢，秦大侠和卫钰都投注了不少心血和感情在那孩子身上，怕是谁都割舍不下。依我看，还是让那孩子自己选择吧，毕竟一个多年不见的父亲和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步青衣琢磨着陆景弈的话，沉沉叹了口气。
这话虽是偏向卫钰更多，却也不失这个理儿，如果小荷包不认秦川又或者不想跟亲生父亲在一起，那么就算秦川将她带走，只怕这对父女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快乐。
“不过是偶然捡到的流浪儿，侯爷却用心地照顾那么久，甚至自顾不暇时仍不忘保护小荷包……”墨归深深看了卫钰一眼，意味深长道，“想必侯爷早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了吧？小荷包也如此依赖侯爷，实难割舍。”
卫钰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且是能够热到别人面红耳赤的级别，若是对一个人好，足可以把心肝都挖出来全部托付。
在他眼中的小荷包，一定也是无可取代的珍宝吧？
这么一想，步青衣倒也犯起难来，小荷包究竟该何去何从，是继续跟着深得她信赖的卫钰，还是一直苦苦寻找她的生父秦川，的确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向谦让的卫钰在这件事上竟然固执起来，颇有几分当仁不让的势头。
“我还是觉得，他没资格照顾小荷包。”卫钰握紧拳头，眉头紧皱不松，“一个杀手，且不说他以后要过怎样的日子，单是他旧日那些血债，就足以毁了他的生活吧？若是有一天仇家寻上门，而他已经年迈无力，那时候谁来保护小荷包？小荷包又凭什么为了一个从未照顾过她的父亲深陷危险之中？”
这话听起来格外刺耳，步青衣忍不住带着几分怒意：“这叫什么话？当过杀手就没资格再过普通人的日子了吗？”
“是，你们没资格。”卫钰毫不畏惧地直视步青衣双眼，一字一顿道，“那些被你们伤害的人，他们的人生就此终结，他们的亲人朋友永远陷入悲痛之中，这是不可更改的结局。就算你们悔过了，死人终归不可复生，你们一辈子都是手染鲜血的杀人者！”
“卫钰！”
陆景弈陡然一声厉喝，打断了卫钰的话。
议事厅中瞬间安静下来，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声让气氛变得极其尴尬，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
步青衣微微低头轻咬嘴唇，指尖不着痕迹地轻轻颤抖。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卫钰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卫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步青衣而言是怎样的伤害，然而他并没有退却，沉默少顷后仍坚持自己的看法：“任何罪行都是无法彻底洗清的，即便是步姑娘也一样。不过背负罪名并不等于无法成为好人，这点我承认，否则当初我也不会与步姑娘做朋友。可是小荷包与步姑娘的处境有所不同，她本可以远离危险，可以不必承担父亲的罪责，又何必要让她回到生父身边？如果她心心念念想着和父亲团聚也就罢了，刚才你们都看的清楚，她根本就不认识眼前所谓的亲生父亲！我无法忍受……无法忍受那孩子被强行推给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人照顾，我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是否有人性！”
“如果没有人性，川哥怎会因为妻儿的死痛苦到现在？！我们的确当过杀手，害死过人，可我们也是血肉之躯啊！我们也是有感情的！川哥就只剩下小荷包这一个亲人，你不能断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卫钰对杀手身份的憎恨让步青衣有些激动，墨归将她拉到身后低声安慰几句，卫钰则趁此机会离开议事厅。
墨归轻轻拍着步青衣背部，抬头看向一脸无奈的陆景弈，若有所思道：“缙王殿下是侯爷的好友，是否知道侯爷为什么这么痛恨杀手？我总觉得，侯爷对杀手的憎恨远远超过普通人，应该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陆景弈深吸口气，似是有些不愿提起。低着头默想片刻，出于解决问题的目的，他才低低开口。
“卫钰和他爹卫老将军的感情十分好，卫老将军忠正清廉、文武双全，是卫钰一直憧憬向往的目标。可救灾十五年前，卫老将军却突然被杀手杀害在都城外十里外的树林，一同死去的，还有卫钰的母亲和她妹妹……”
都城外十里……
树林……
老将军……
妻子和女儿……
步青衣想起什么，脸色猛然惨白如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