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衣退出姜太后寝殿，立刻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竟然是一直不见踪影的陈穗儿。
其实刚才交谈之中，姜太后就十分亲昵地提到过陈穗儿的名字，因此步青衣并不感到意外。以陈穗儿的聪明沉稳，应该很容易得到姜太后的喜爱，而一旦得到姜太后的庇佑，陈穗儿也就不必担心再受到渔阳公主等人的威胁了。
“惠妃娘娘怎么样了？”步青衣迎着宫女们窥探目光，大大方方地拉着陈穗儿在万寿宫内闲聊。
陈穗儿面带忧色：“太医给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之后就一直睡着没醒，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倒是青衣妹妹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太后娘娘可有说要为你撑腰？”
“我的腰这么粗，谁能撑得住？”步青衣打趣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陈穗儿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我刚才听往来传信的小太监说，圣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恐怕——”
陈穗儿的话还没说完，院外便走进来一个步履匆匆的宦官，直奔姜太后寝殿而去。片刻后，那宦官随皇后一起走出，径直往步青衣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是侍奉圣上的胡少监。胡少监说圣上正在陈惠妃宫中，让你也过去一趟。”皇后的表情里透着隐隐的不安，眼神也有些慌乱。
看来皇帝那边的态度并不是很好，恐怕让她去陈惠妃宫中是打算拿证据问她的罪。从爆炸案的火药来源可以推测，皇帝和裴赞应该已经达成了某种合作，裴赞五次三番想要置她和墨归于死地却都以失败告终，皇帝借他人之手难以行事，打算借此机会除掉她也说不定。
“那我就随胡少监走一趟好了。”步青衣面上云淡风轻，还安慰地拍了拍陈穗儿的手，浅笑道，“陈姐姐先回去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
步青衣的笑容有种令人信服且心安的力量，陈穗儿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却莫名地放心许多，不由轻轻点头，目送步青衣随胡少监离去。
步青衣到陈惠妃宫中时，陈惠妃尚未醒来，皇帝一副好男人模样坐在陈惠妃的床榻边，紧紧握着那只苍白无力的手，然而漠不关心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无情本质。
“步青衣见过圣上。”
当成一群宫女太监的面，步青衣强忍着厌恶感规规矩矩施了一礼。
皇帝不耐烦一挥手，目光并不看向步青衣，口中冷冷道：“厌胜术一事最是阴毒邪恶，可恶至极。有人在惠妃床下放了写有她名字的巫毒娃娃，而同样的巫毒娃娃和符咒都出现在你房里，你要怎么解释？”
“很简单，有人陷害我，那些东西不是我的。”
“你觉得是切切实实的证据可信，还是你红口白牙的辩解可信？”皇帝冷哼一声缓缓起身，毫无温度的目光死死盯着步青衣，“之前你与惠妃发生冲突，竟然狠心将她推入冰冷刺骨的水池之中，她着凉风寒一病数日。朕看在广陵王的面子上不愿追究于你，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在宫中玩起了厌胜术这些肮脏的东西！步青衣，你的心肠未免太歹毒了些！”
面对天子之怒，步青衣眉毛都不抬一下，大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之态：“我刚刚说了，我是被人陷害的。圣上如果根本不想听我解释，那又何必问我呢？还是说圣上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了我就是元凶？若是后者，那我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即便能推翻现有的证据，只怕也敌不过圣上一厢情愿的认定吧？”
皇帝紧盯着步青衣的眼神里，一抹惊讶迅速闪过。
一个以杀人为职业的江湖刺客，理当不善言辞更不善于斡旋。尽管之前二人已经有过交锋，皇帝也知道步青衣的嘴皮子功夫颇为厉害，但她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更多是强势而非聪明。如今步青衣这番话不但再次强调了她的无辜，更是暗暗将了皇帝一军，皇帝若是不想被人认为出于某种理由针对步青衣，哪怕是装的，也要做出一副公平公正，愿意为她求得清白的表象。
二人正目光对峙的时候，宦官扯着嗓子的尖锐通报声传入耳中。
“太后娘娘到，皇后娘娘到——”
皇帝的眉头狠狠一皱，似乎并不希望见到这二人。细微动作没有逃过步青衣的眼睛，仔细想想姜太后这块老姜温和的黄皮之下一言一行都透着辛辣，步青衣莫名地有些期待看到姜太后与皇帝的交锋。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后宫这些破事不要拿来打扰皇帝，是前朝的事不够繁多？还是你们嫌皇帝的身体太过硬朗？一个个的就是不长心，饭都白吃了！”
人未到，声先至。
姜太后一叠声怒骂声势十足，一字一词都透露出对皇帝的关心，却也暗示了皇帝不该插手这件事。人还没露脸呢，就先给了皇帝软软一刀。
皇帝生硬微笑，迎上前去将姜太后搀扶至屋内：“外面风大天冷，太后何必跑这一趟？没多大的事情，交给皇后处理就好了，没必要劳烦太后费心劳神。”
“事情闹得这么大，我能坐得住吗？”在万寿宫中还健硕硬朗的姜太后不知何时弯了腰，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姜太后颤颤巍巍坐在椅中，咳了好半天才开口道：“若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也就不操这个心了，可青衣是广陵王家的孩子啊！那年我心疾发作，是广陵王将保命的灵丹妙药慷慨赠送于我，我才勉强保住了这条命，如今他们家的孩子被人冤枉了，我哪能坐视不理呢？”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姜太后三言两语就摆明了要保护步青衣的立场，并且直接将这件事定性为冤枉栽赃，无疑是在为步青衣呐喊助威。
亲自倒了杯茶水双手递给姜太后，皇帝又挤出笑容：“不管真相如何，该走的流程总要走一番。如今铁证如山，前朝后宫一堆人瞪大眼睛看着，朕总不能无视证据告诉他们青襄郡主就是无罪，那以后西平律法往哪放？朕的威严又要往哪放？太后啊，这种事可马虎不得。”
“那也得是真的铁证才行。”姜太后意有所指，阴阳怪气道了一声，目光瞥向步青衣，“步青衣，你不是有证据证明那巫毒娃娃不是你放的吗？之前在万寿宫说的话你再给皇帝重复一遍，难不成让我替你说吗？眼瞅着要到晌午饭时间了，你快着些，我还得赶回去喝太医特地给我配的大补汤呢。”
步青衣心知肚明，在万寿宫的时候她并没有说什么能为自己证明清白的话，姜太后故意这么说，似乎是在暗中给她传达一条消息——倘若她实在说不出来，那么至少还有姜太后给她兜底，只是那样一来未免有些被动。
好在，步青衣心中已有了主意。
深吸口气，步青衣侧头看向躺在床榻上昏睡的陈惠妃：“惠妃娘娘这病来得突然，圣上认为，这与厌胜术有关吗？”
“厌胜术虽说是怪力乱神之流，但这邪术古已有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帝漠然道，“再说惠妃身体一向健康，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生病？偏又在这种时候发现了巫毒娃娃，若说没有关系，似乎不太可能。”
“既然圣上相信小小的巫毒娃娃就能害人，那这件事就好办了。”步青衣勾唇一笑，扭头看向皇后，“请问皇后娘娘，那些作为证据的巫毒娃娃和符咒可有带来？”
皇后连忙点点头：“有的，听闻圣上要亲自审问这件事，我便将所有的证据全都带过来了。”
“还请将慧妃娘娘床下的巫毒娃娃，以及从我房中发现的巫毒娃娃等物事借来一用。”
众人不知道步青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满脸茫然。
及至小太监将巫毒娃娃和符咒取来交给步青衣，步青衣又向宫女借来笔墨，照猫画虎学者陈惠妃床下的巫毒娃娃模样，将符咒贴在另一个巫毒娃娃身上，提笔蘸墨写下自己的名字，众人这才一脸惊恐，明白了她要这些东西的目的。
皇后嘶得倒吸口冷气，面色惊慌：“你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太危险了！”
“没什么危险，我从来不相信这些东西。”步青衣放下笔，胸有成竹一耸肩，将两只娃娃摆在一起，“一只草扎的娃娃，一张涂抹难看的符咒，加上一个人的名字，这就能置人于死地吗？厌胜术一说实在荒唐，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相信。”
满屋子的人谁也没料到步青衣会有这么一手，个个看得瞠目结舌，过了许久方才由姜太后一声叹息将沉默打破。
“这丫头，举动也太冒失了！万幸这厌胜术只是吓唬人的，倘若真的能夺人性命，你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吗？”姜太后手抚胸口嗔怪，忽又换了语一脸惊讶，“不对呀，如果说这巫毒娃娃没有效果，什么厌胜术啊都是假的，那惠妃也就不是因为这巫毒娃娃才生的病，对吧？”
“太后娘娘真是聪明。”步青衣竖起大拇指，一唱一和道，“如果厌胜术真的有效，而我又是暗中诅咒惠妃娘娘的人，说明我是相信的，那么我怎会大着胆子在巫毒娃娃上写自己的名字？如果我根本就不相信厌胜术，那么也就不会用这种荒唐可笑的方式来害人了。”
换句话说，不管信还是不信，这乌毒娃娃绝对不是步青衣放在陈惠妃床下的。
所谓的铁证，轻而易举，不攻自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