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下意识蹙眉,声音凉凉的,“跪拜之礼,刚才已经行过了,姑姑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跪着有瘾?”
苏微语仰起头,眼角含着的泪,又被逼回去。
“王妃,实不相瞒,姑姑这次来,也是被柳家逼迫,”她说着,撩起了自己的长袖。
微黄的胳膊上,一道道的伤痕。
还有几条青紫的淤痕,应该是最近才被打的。
苏婳并未多看,扫了一眼之后,便坐在身后的藤椅上,手指轻轻点着旁边的茶桌,温声道:“姑姑这么多年,受苦了。”
也不知道是姑姑两个字,亲情满满。
还是受苦两个字触动心弦。
苏微语倔强不肯落下的泪珠,这一刻断了线,浸湿了胸前的衣衫。
苏婳并未劝解,只是心中暗忖,她穿越而来,对姑姑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苏琪的描述上,只知道姑姑待字闺中的时候就鲜少吃亏,是个狠角色,如今沦落至此,到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江州乃是沐王殿下的封地,柳家是沐王的心腹,我家本来是柳家的分支,平时上不了台面,可就在沐王到苏府提亲之后,一切都变了。”
苏微语轻叹一声,又说道,“你那姑丈本就是个好酒的,喝了酒喜欢打人,我有医术傍身,身上的伤能处理,倒也勉强度日,可苏家被沐王提亲后,你姑丈柳汉川便被人捧高了身份,日日酒场不断,我与殷儿日日惶恐。”
她以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打死的。
甚至是苏婳出嫁那天,柳汉川被人灌了不少酒,打的她越发厉害。
“苏家嫁女,我却被打的浑身是伤,当晚,我便被柳家的当家柳汉山接了过去。”
苏婳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了她露在外的胳膊上。
说是医术傍身,这些淤青并未处理,就是等着,给她看的吧。
她不动声色,继续充当倾听者。
“柳汉山说,王妃回门是一件盛事,让我回来贺喜,最好能将王妃的一举一动传回去,另外,还希望能利用王妃劝王爷,给柳家弄到铁矿开采权。”
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
苏婳点点头,“姑姑可知,柳家的前家主,是王爷的救命恩人?”
苏微语岂能不知。
若不是凭着这点关系,柳家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
她咬了咬唇角,叩拜,“王妃若是觉得,民妇说这些,是想让王妃给民妇做主,那就是错怪民妇了,”刚才还自称姑姑,如今又自称民妇,态度的转变,可见一斑。
苏婳“哦?”了一声,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神色淡漠的看过来,“那是为何?”
苏微语的唇色苍白,只有被咬住的那一点淡红,“只是希望,王妃能保重自己,当年民妇对不起你的母亲,如今,也想着为你做点事,平息心底的愧疚。”
苏琪曾经说过,母亲去世之后,姑姑忽然下嫁,原因不明。
家族隐事,她即便是动用麒麟阁的势力,却也难以调查。
“那姑姑不妨说说,以前的事情。”苏婳起身,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姑姑请坐。”
苏微语似乎有些犹豫,坐下之后,双手不断捏着自己的衣角。
“姑姑带着表弟来,我倒是看着,表弟文采不错,能与父亲高谈阔论不落下风,将来参加科考,必定是榜上之人。”苏婳语调浅浅,却是威慑力十足。
苏微语猛地捏紧了衣角,不错,她还有儿子,儿子不能毁了!
可当年的事情……
眸光闪烁不定,心底的情绪纠结成了疙瘩,剪不断,理还乱。
“王妃,”苏微语唇角被咬破了,这才起身,面色坚定,“您想知道什么?”
“全部。”
……
老太太咳嗽的越发的厉害,苏琪为她诊了诊脉象,便让人拿了一些甘草给老太太含着,这咳嗽方才止住了一些。
“婳婳跟你姑姑进去很久了,”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久居在苏家,她也懂得一些医术,更何况,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明白,有生之年,还是希望,能跟子孙多见见面。
她瘦骨嶙峋的手轻轻拍了拍苏琪,“你去看看吧。”
苏琪笑了笑,“祖母放心,婳婳作为王妃,挑选衣服既要端庄,又要配得起她的身份,时间长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我还是在这里照顾祖母。”
“你是个有孝心的,”老太太老怀安慰,之前她病了多年,是苏琪偷偷给她药物,才勉强维持生命,如今她命不久矣,这孩子也没有嫌弃过什么,依旧是早晚请安。
她如今,倒是看开了。
无论男女,孝顺才是第一位的。
苏琪依旧笑着,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姑姑应该,将一切都说了吧。
婳婳到底,会如何处理?
正想着,门响动了一下,苏婳走在前,苏微语跟在后,两个人面色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竹园外,小厮向里传话,饭菜已经准备好,请王妃移步。
几个人一同前去,这还是苏婳穿越而来,第一次跟苏家的人,一起吃饭。
苏北城依旧是坐在首位,身边是老太太,再就是苏婳,苏琪。
苏微语与柳沉殷坐在对面,有些踌躇。
而外间的人,则是苏家的旁支。
苏北城作为家主,先举杯,“这一次王妃回门,乃是苏家幸事,大家一起举杯。”
苏婳抿了一口,一边的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婳婳,这虽然是清酒,可还是要少喝点,你啊,现在以孕育王爷的孩子为主。”
苏婳脸色微红,“祖母。”
苏琪干咳了一声,“无妨无妨,婳婳,这酒不伤身。再说了,王爷王妃新婚燕尔的,孩子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一直催。”
苏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亲姐啊。
深得我心!
“王妃,王妃啊。”
门口,跪着一名中年妇人,不断磕头。
苏婳皱皱眉,放下了筷子,“这是谁?”
“哦,按照辈分,要叫一声堂婶,”苏琪看了一眼,眉宇之间,难掩烦闷。
苏婳作为王妃,很可能只回来这么一次,一定要闹得如此难看吗?
堂婶呜呜的哭着,“王妃,您要给婶子做主啊。”
苏微语偷偷看了看苏婳表情,王妃到底有多少的能耐,今日便可一看,也可知道,苏婳是不是能依赖之人。
苏北城冷了脸,“居然敢冲撞王妃,来人,拉出去。”
“不,我不走。”堂婶拽住门框,声泪俱下。
“等等。”苏婳起身,缓缓走到门口,即便是什么都没说,那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天生而来的贵气,就让人只能仰望。
堂婶愣了一下,便赶紧爬进来,拽住了苏婳的衣角,“王妃,你堂叔被人暗害,至今生死不明,您要为我做主啊。”
苏婳垂眸,淡然问道,“哦?堂叔如何了?”
“他一直在冷家做事,前不久,冷家发现了铁矿,便选了一些人过去守着,可谁曾想,跟当地的柳家发生了争斗,你堂叔,你堂叔……”堂婶泣不成声。
冷家,柳家……
苏婳眯了眯眼,好大的一盘棋啊。
“堂叔如何?”
堂婶不住地摇头,“捎信回来的人,只说是生死不明,我去了冷家问,被人家赶出来,如今投告无门,才求到了王妃面前,求王妃做主啊。”
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开口。
不过,谁都明白,现在的苏婳,是骑虎难下。
若是答应了这个堂婶,那就是跟冷家柳家为敌。
若是不答应,怎么也会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无论怎么选择,对她都是伤害。
绿乔站在苏婳身边,声线微冷,“堂婶太太,如今只是你一面之谈,就要王妃做主,若是你说谎,岂不是陷王妃与不义?”
堂婶忽然抬眸,嗓子嘶哑,“你怎么说话的,我怎么能对王妃扯谎,”说着,她竖起了三根手指,“我可以对天发誓,今日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娘,娘……”门外,跑进来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伤痕,一边擦眼泪一边喊,委屈极了。
堂婶愣了一下,转身。
“啊,吾儿!”她起身跑过去,“你怎么了,为何受伤了?”
那少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家,让人,让人给砸了。”
“什么?是谁?”堂婶的身体顿时抖若筛糠,牙齿都在打颤。
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那少年的肩膀被捏的生疼,哇的一声哭出来,“他们说,说,说冷家的。”
冷家?!
堂婶身体一软,跌坐地上。
面色越发的惨白,却是不发一言。
直到是许久之后,仰天大笑,“哈哈,都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欺负吧,让我死了,你们就满意了!”
苏琪看着有些不忍,低声喃喃,“说起来,从前小时候,我们经常去她家玩,她从未不耐,倒也是个好人。”
“哦?”苏婳的唇角微微一勾,有仇必报,有恩,自然也要还。
而她,也缺少一个,与冷云当面交谈的机会。
“婶娘,请起吧,我会为你讨回公道。”苏婳淡淡开口,却是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