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暗风煦煦摧暗鬼二
蘩卿估摸着,祖父的寿宴定会因甄国泰的意外到来而改些程序,所以,待丁香一出去,便找了一套新衣服换了,重新梳洗一番。刚收拾妥当,前头的传话便进了院子,原备在晚上的拜寿礼改在正午,堂会午时三刻开演。
来传话的是祖母房里最好的梳头妈妈邹氏,她还带来了一个盒子。里边有两盒胭脂、两盒眉黛,还有几身秋裳。蘩卿看看小丫头放在桌上的盒子,问:“是都有还是只有我有?”小丫头瞄了眼邹妈妈,垂下了头。邹妈妈这才道:“原是杨二夫人七八天前送来给您的,老夫人吩咐了奴婢来给您梳头,顺路带过来。”
蘩卿笑了笑,也不多问,只道:“头我自己梳了,不必劳烦妈妈。”
邹妈妈笑道:“头几天老奴给孙女新编了个双丫飞仙髻,老太太当时就说,五小姐梳了一定像仙女。老太太心里疼五小姐,一直惦记着要看看您梳的模样呢!今儿高兴,您何不依了老太太!七十多岁的人了,不就图个高兴么!”
蘩卿一笑,“妈妈的意思是我不孝?”
“老奴怎么会这么想!只是……”邹妈妈就有些犹豫了。“梳个头罢了,再怎样也是丫髻!观音坐下的童子再好看,也是孩子!钟无艳就算梳个飞天髻,也比不上素颜的嫦娥!妈妈何必如此认真!”祖母这么想把她打扮的光鲜亮丽?那可得谨慎了。
正好香兰打帘子进来,蘩卿便笑着吩咐她,取一盒带回来的香粉给邹妈妈带上,“你家姑娘甚是伶俐,我喜欢的紧,这是我舅舅自己配的香粉,让她用着玩儿吧,有空的时候过来找我说话。”又吩咐给抱东西的小丫头几片金叶子。
页问虚亲制的东西都是不容易买到的,有价无市。香兰瞅着邹妈妈不愿意接的样子,嗤笑道:“快些吧,头前儿可催了!耽误了时辰让我们小姐受罚,仔细你老皮受罪!”邹妈妈看了看天色,这才踌躇着接了。
香兰觑着两人出了院子,才放出了眼中的奇怪之色,“七八天前的事儿了,怎的偏偏这个时候送来!老夫人好好地又派个梳头的过来作甚!”
蘩卿不愿嚼舌,说了声:“走吧。”便要带着她往前院去。香兰指着盒子问:“您……不看看吗?”
蘩卿想了想,示意她可以。香兰一步上去便揭开了盖子,旋却立在那里,傻了眼似的。这下子,蘩卿也好奇了,走过去低头一瞧,不由得笑了出来。
胭脂和眉黛她很熟悉,前生她至死用的都只能是这些玩意儿。杨恒的前嫡母姜氏给他留了几间铺子,做的就是这些生意。头些年蒋氏管着,后来杨恒接了过来。这倒没什么,顶多就是扔了了事。可这几身衣裳可着实——那该真红的,真红正红的大衫、罗红的襦裙、粉红锦绣纹的褙子、莲红水云纹的腰带。都是有价无市的云锦。连包头的金钗珠头巾和系丫髻的发带都是紫红色双面的蜀绣!红,都是红的。
……其实,蘩卿心里很清楚,今儿这场寿宴,祖父本来就是为请杨承礼来而设的,只是没想到杨家出尔反尔。她原本以为,祖母是眼看她和杨恒的婚事算是撮合不成了,才把些留着没用的东西悄悄送来了事。可现在看来,祖母的心思只怕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
想着,她随手翻了翻,盒子的最下层是个暗格,杨恒向来爱摆弄这些机巧的东西,她因此也了解一些。她拔下香兰头顶的钗在一个角落处一桶,暗格便弹了出来。蘩卿取出里面的一卷小轴打开,是一副小像,画上的女子眉眼带笑,正在吃葡萄。蘩卿淡笑一下,这是杨恒的笔迹,应该错不了。想了想,她不禁心生疑惑,原样收起来,合上暗格,一面麻利的吩咐香兰道:“东西收好,现在你亲自给祖母送回去。暗格的事儿别提。是杨大公子的笔迹,当不知道就好!”知道香兰是母亲的贴心人,她就放了心。
丁香这才变了脸色,皱眉严肃的点点头,私相授受是大事,她当然知道轻重。“老夫人这会子应该不在院子里。”
“交给她房里的丫头就好。”只要送回去就好。
“知道了小姐,放心吧!”丁香应着,抱着东西出去之前,忍不住的发出了嘟嘟囔囔的抱怨:“老夫人真是的!”
蘩卿心里发沉。为了缓和与杨家的关系,祖母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特意派了邹妈妈来,祖母的心思,恐怕还希望她能穿一套杨家送的衣裙出去才更好。照前世自己对杨恒的迷恋,为了打消甄国泰的心思,这种傻事是一定能做得出来的。比起舅舅的直接拒绝,祖母的手段才更加八面玲珑,既达到了目的,还谁都不会得罪。
“只是,”蘩卿一边想着,一边出了门往正院女宾处走去,“祖母就这么笃定自己会犯傻?还是说,她老人家这分明是在试探自己?不是的话,她还会做什么吗?”
沈家这次寿宴办的规模虽小,但规格却着实不低。席面是出自曾招待过武宗南巡的苏州会宾楼,掌厨师傅的手艺闻名四海,一宴难求。在南京吏部闲差的大伯父沈修衍,还特意请到了水西门外赫赫有名的华林部老生李凌。这场贺寿的堂会,就是招待个王侯也是尽够了的。就连拜寿礼请的司仪官,也是江南词林大师徐士楠。
蘩卿到花亭的时候,祖母和大伯母正陪着严夫人说话,长房的二姐沈乔和自家的六妹妹沈莉一左一右拉着祖母的手,紧挨着坐着。母亲和二婶在和另两家的两位女客摸牌,四姐沈君和二房的庶姐沈吉分别陪在她们身边。来赴宴的年轻小姐无几,自家的姐妹们三五成群的一派热闹,或站或坐,或饮或食,或言笑晏晏,或委蛇闲谈,沈媛和长房的大姐沈瑜则正在下棋。
蘩卿笑盈盈的迈步进去,六妹妹沈莉第一个便瞧见了,笑叫了一声:“曹操来了!”蘩卿心中一动,正在说她?
众人一时不约而同的朝门口看来,“说着这个猴儿呢!猴就来了,可不是个曹操!”祖母果然笑呵呵的招手叫她过去。
蘩卿向在座的各位长辈以及姐姐们见了礼,大伯母杨氏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蘩儿快过来,让大伯母好好瞧瞧!”又笑着对严夫人道:“不瞒您说,我昨天后晌一从南京回来就忙,还没仔细瞧这个孩子!这是我们家烧了高香才长出的一朵娇花,我两年没见了,真正想的慌!”
杨氏是杨家老夫人左氏的亲生女儿,杨承礼的嫡亲姐姐。蘩卿乖巧的由她拉着上一眼下一眼的瞧,认真回答她问的问题。问的无非就是生病可好了之类的话。杨氏性格藏奸,里外不一。见她温和平淡,手里的劲儿就大了些,蘩卿被她的指套刺的有些疼。
刚说了两句话,前头回事处的小厮便来传话,却是叫老夫人并严夫人带着沈家三房的几位夫人们去前头接人。花亭里刚才还有小声的窃窃谈笑,此刻突地都静了。蘩卿看见大伯母呆了呆。严夫人眼底露出一丝疑惑,旋即隐去。只有祖母一直保持着慈祥的微笑,一边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边做势站起,口中随意的问:“是哪位贵客来了?”
回事的小厮道:“南京神帛堂太监施厚德施大裆把存知少爷送回来了!”
蘩卿瞬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