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有恨无期离宫人千头一绪谢家事
(二)
谢之画的病是肺虚脾弱兼之湿僻久居,失于调养,邪气积聚所致。
究其根本,无非两点:其一,谢家缂丝织染坊所用丹砂铅汞乃至硫磺等物都有强烈的毒性,而并非每一个居于此种环境的人,都能养正抑邪,不受影响。之画当年发病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秉气本来就弱。其二,之画是谢家的女儿,除了出嫁之外,她是不可能离开谢家生活的。而这么多年,谢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二夫人要当家理事,杂事甚多,在她的调养看护上,必定不能时时尽心、事事周全。如此三五次犯病,疾累成固顽也是自然。
蘩卿一直认为,这就是谢之画的病因。然而,就在方才,当她听了二夫人和刘妈妈的话后,却对自己长期坚持的看法产生了怀疑。
之画在火起之前状态很好,受了烟气之后开始难受,若这是因为火烧染坊所排出的气味所致,那么,她为何在离开了火场之后反而晕厥了呢?照刘妈妈所说,这里废弃已久,不该再有令之画产生强烈不适的源头。火场青烟焚烧出来的刺鼻之气,在这里的确淡了许多。
那就是,这个地方本身,存在着另外的玄机了?想着,她拿眼逡巡了这个屋子一圈。这个屋子确实年深日久,失去了维修的价值。因为许多地方都已有了裂纹,房顶上的一处纵横甚至已经能称得上缝隙,宽窄足足有半指。而且,这里显然火起之前是空置的,因为除了门窗、墙壁和石砌的地面被烧成斑驳的炭黑,屋中并未有其他物品被烧毁的痕迹。
她起身在偌大的矮屋里外绕了两圈。方才仿佛谢嘉林说过,这里是谢家老辈用作储染药的地方,有一半在地下。她低头看了看地面,用力在多处踩踏了几下。既然是整体屋子的一半在地下,那这地面为什么是石头砌的?又不是如监狱一样挖地而造隔层,或者……,这里有一个入口吧?
那么,……刘妈妈和二夫人……她暗道声大意了,刚提步想离开,就突地脚下一阵摇晃,伴着身体失重,人开始急速向下降落。
“啊!——救命!”蘩卿大叫一声向侧边趴倒,却还是晚了一步,有大半的身体被悬坠。“救命!救命啊!”
二夫人和刘妈妈都吓傻了似得,没有动。二夫人脸色刷白,转头看看刘妈妈,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妈妈则皱着眉,眼里都是厉光。
“怎么了?”不等蘩卿下一声叫出口,便看到骆思恭疾步跨入的身影。他方才就在不远处,听到喊声,马上寻声奔了过来。见到蘩卿的状况,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他方才就觉得这处矮房前的那片桑地有些蹊跷。谢家织染坊和晾晒场平白隔着一块三四分大小的田地,原来是因为这里有个地下暗室。
“表叔,……”虽然心中有底,但直到此刻,蘩卿才心中大定。扭头向身下瞧。谢嘉林没有说谎,果然,下面的空间约莫就是矮房的下半部分。大白天的,下面却很黑。她正悬在上下的通口处,这口有三尺见方,从她这里看下去,只能看清与开口大小的虚空。开来,下面很深。
她暗忖,江南许多大户商贾人家都有银窖,他们家和外婆家都有,难道,这里也是吗?她侧着头想往深处瞧瞧,刚做了个姿势,猛就觉身体向上一轻,原来是骆思恭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提了起来。
二夫人和刘妈妈这时才做恍然如梦初醒状,赶忙围过来,向骆思恭见礼。
“怎么回事?”骆思恭略抬手,眼看着蘩卿问话,蘩卿说了之画犯病的事,他才对二夫人道:“夫人在这里看着令嫒。”说着拉起蘩卿往外走,“你跟我来。”“要干什么?”
“弄个火把。”
“我猜着,知府的人就要来了。一起吧!”
经了方才的事,她心里对二夫人和刘妈妈存了芥蒂。骆思恭与她对视一下,明白了她的顾虑,“也好,至少也会有都司的人先赶来救火,吴县附近有个百户所。”
两人出了屋子,好不容易才在附近找了几根劫余的称手木棍,蘩卿从自己的内裙上撕下一块布,在桑地烧过的地上曾了些草灰,正准备点燃,却只听得谢嘉林的呼喊声远远响起,“娘娘娘!——娘啊娘娘娘啊!”少年还没到变声期,声音里还有童稚的糯糯,蘩卿听着直皱眉,这声音听的有些怪。骆思恭也是一愣,两人俱停下扭头去瞧。谢嘉林呼哧呼哧的从远处急奔而来,步态有些跌跌撞撞的。面色没有因奔跑而充血,反而煞白如灰,神色是无比的惊慌。
骆思恭和蘩卿对视一眼,疾步往矮屋门前走。谢嘉林边跑边喊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娘娘娘,不好了!我爹叫呢,你快去!”
二夫人早急急的从矮屋里快步而出,此刻已经迎上谢嘉林,双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肩膀,焦慌慌的问:“出了什么事?快说!”
“呼呼呼,不好,呼呼呼,不好了,……娘,”谢嘉林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又死了好几个人,突然就……啊啊,呼呼呼,突然就死了……娘,而且,而且,”谢嘉林的眼里都是恐惧,“诈尸了……娘,诈尸了!”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