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连阡陌青焰焚谢谁欲纵有恨无期
(二)
秋风一卷海涛翻。在这个多事之秋,最为这场旋起的狂风忧急的可不是沈蘩卿与李化龙。
谢家庄。
一片半红半青的火海吞噬了谢家,将之半化齑粉,而猝然的倾倒和坍塌还在继续。黑色的烟气笼罩上空,腾腾如幕。
霎时突起的疾风狂肆而来,摧嵬着的这片诡异的火焰,蔽日遮天直冲霄汉。在大自然一瞬烈比一瞬的愤怒掠虐里,一声声或如万马嘶鸣,或如万鬼同泣的怒号,噼啪作响裂天席地,带着熏人欲呕的刺鼻之气,骤掀起无数的碎砖乱石,撕瓦折木。
一时间仿佛三山俱震,四野饕急。而谢家这片天地,则突然被黑黄色的暗阴罩住,仿佛在白日另辟出一个黑夜。直教目睹此情此景的谢家众人都恍若突陷炼狱,生出无数惊惧。
谢家的上下人已经乱作一团。下人们逃的逃,散的散,伤的凄厉哀嚎,侥幸无恙的,或偷抢顺拐,或吓吓哭奔。三房的主人们,早已乱奔到了较安全的地方,三五各散,个个灰头土脸的望着大火,或凄哀欲绝,或骇然呆滞,或人若死灰,或状似奔溃,完全没有了平日鲜衣容光的颐指上气。
一片大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面覆黑灰,披头散发的女人突地惊怔了一下,一边急急的拿目光在四下里梭巡,一边从坐着的石头上站起。她眼中之色慌急,仿佛在为寻不到什么人而焦虑急怕。片刻,她仿佛定了定神思,才不动声色的打量四下一圈,缓缓抽身而去。
她边走边急急的四下搜寻,一路沿着黑土掩盖的碎屋废堆,往火深的地方而去。那里早已人迹散尽,不时落下的碎石或烧焦的木块啪啦啦下落,散成无数火星雨。她急忙闪避,躲开一处,却躲不开两处,几点火星就爬上了她的破衣烂裙,她烦恼的一处处拍灭,蓦地,她急侧身看去,只见一处坍塌如矮丘的瓦砾上,一个浑身黑青的瘦弱老妪正用力拉扯着一个大袋子往外拽。那袋子大过她的身体半截,她实在吃力的紧,不时要下手去扒拉开拦住的石土。石土上有火星点点,热烫他的手和臂,很快就燎起一片火泡。
女人看见老妪,长吁出一口气,眼中一时凝满泪水。她忙忙的急奔过去,二话不说,帮着老妪一起拖那大袋子。老妪看了她一眼,也什么都没说。
两人合力拖着那袋子,将之弄到了谢家西侧烧成灰烬的田间,再一路且走且歇的找着合适的地点,仿佛想要藏匿。辗转一里而外,终于发现了一处没有倒塌的隐蔽矮房。矮房背靠山丘,是一块废弃的闲地,其上纵横排立着许多铁杆大石,或没有被烧坏的木架,这是谢家人用来做织坊晾晒之用的所在。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而与此同时,苏州城杨家,杨承礼也刚收到谢家起火的消息。
“什么?”甄国泰一跨上杨承礼书房的台阶,就听到书房中传来一声惊呼。他听出是杨承礼的声音,也惊了一下,转问引路的总管:“出了什么事?”
“这个小的实实不知,”总管哈头躬身,很抱歉的一揖,“您这边请,我们主人说,实在对不住您,要烦请您先在旁间等一下。”说着,推开了旁边的侧间门,一伸手躬身做请。
甄国泰微皱眉而入,随后跟着的小丫头送来茶水点心,旋闭门而去。此间和书房的正间只隔着一道门,他能将那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杨承礼正听黎明朗派来的人回禀谢家的事。
“谢家怎么会着火?消息确实吗?”
甄国泰被听到的消息劈头一盖,蒙了片刻。
“回禀大人,消息万无一失。谢家和周围的几户人家都着了,火从后半夜起来,一猛到今儿上午还着呢,谢家来报的人说火势很大。”
他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停住,在踱了几步,“你继续讲。”
来人细细说了起火的地点、顺序和人员伤亡情况,杨承礼越听眉头越紧,“知府大人怎么安排的?”
“黎知府已经派人去了南京六部和苏松道按察使司,另派人去了兵备道调人救火。”
杨承礼一拳重重拍到案几上,焦躁的急切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黎知府,就说我马上就过去。事已至此,”他说着,负手凝眉仰天长叹一声,半晌才又回头看着来人,来人被他凛然的眼神吓了一跳,赶忙低下头避开,“你转告知府大人,我认为他说的完全正确,现在不是考虑天灾还是人祸的时候,当前的首要任务,一是控制住火情,不要蔓延。二是转移周围百姓,三是救治伤亡,稳定人心。第四,你带我转告知府大人,必要时候,应该准备开仓放粮。”杨承礼说着,痛心的感慨道:“谢家庄今年的税粮就不必再提了,这一场变故,该有不少百姓失了过冬的粮食啊!”
回事的下人被他的忧心急色感染,满面严肃的正色道:“是,属下这就去!”
待来人去了,甄国舅才急急推开两间隔着的门,“谢家着火了?怎么搞得?”他才返回苏州,就被杨承礼请了来。
杨承礼赶忙向他作揖见礼,“见过国舅大人!烦劳您跑一趟,实是这几日在下被盯得紧,出入太不方便。请您见谅!”说着一收方才的凛然,谦恭的让甄国泰上座,“您这边请坐!”
甄国泰大咧咧往书桌后一坐,杨承礼这才一脸难看的阴鹜道:“谢家这一着火,事儿可就叉劈了。”他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事恐怕是谢家自己做的鬼,但细细想,又觉不能。
甄国舅正捋着脑中的乱绪,眼中惊疑不定,半晌才问:“东西混进去了吗?”
杨承礼一脸冷肃的点头。
“人呢?安排好了吗?”
“安排是安排好了,只是,……”
甄国舅看着他,片刻后,却是一笑,面现一丝讥讽,“不是你反悔了吧?”
口气不善,“国舅大人,”杨承礼赶忙解释,“您实在多心了!下官怎么会反悔!下官只怕是他们起疑心了。若是这样,可就糟糕了。”
甄国舅垂下眼睑,冷瑟反问:“这可就奇怪了,你们杨谢两家不分你我,若非有人刻意走漏风声,谢家怎们能有觉察呢?”
这事儿杨承礼也奇怪着,闻言缓缓摇头。“您看现在怎么办?”
“你先去看看情况。安排好的人先不动。总得等火灭了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