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将夜(一)
“内阁大学士,轶不过五品。”骆思恭口中缓缓说着话,已举步到了蘩卿身后。蘩卿淡淡的平视着前方,待涂文的身影急急消失在转弯处,才问:“给事中轶六品,算是与我同列喽?”
骆思恭失笑,“嗯……?算吧!”
这口气!蘩卿斜飞目扫过来一眼,”同品级的太监,俸禄是朝臣的十之一。我的呢?会是多少?”
“呵呵……龟毛的臭丫头!”骆思恭笑着抬手胡噜了一把她头顶的发,外强中干的吓唬人:“……你现在可是天子近臣!要注意身份!这可不是钱的事。你刚才那番话,闹不好是会出事的!小妮子……懂吗?”下意识就控制着语调,调侃的说出来,生怕心底的忧虑一个不小心泄出来,令刚刚才有点儿进展的关系重回原点。其实,他更想知道她要做什么,怎么做,但他不能问,她也不会说。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如此小心,他不由有些自嘲,一见她就骚动的心突地就平复了些。
小丫头颇知道一点他的心思,戳一根细白的嫩葱点点他的胸膛气人,”想知道啊?又没好处给我,就不告诉你!“微冷的笑着说话,人已经到了床边,甩掉屐鞋跳上去,用小脚丫轻轻一勾一带,解开了他搁在那里的包,“脏臭家伙的我可不穿!”
“知道,是李怀玖的。”他眼前都是那包在袜子里的小脚趾有多俏皮,恍惚的就走了神,一出溜说了真话。
蘩卿伸脖儿瞧了瞧那身太监的行头,“李怀玖……”她当然不能直说,自己其实对这人心怀芥蒂。见真是半旧的,一笑,“刺拉”一声拉上了帷幔。
帷幔后的人窸窸窣窣的,骆思恭就有点儿别扭紧张了,他见过的那双白嫩嫩的小脚巴儿铺天盖地的晃,没有缠足,却也长不过他中指。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还点着红彤彤的豆蔻。半颗心暗骂着自己:骆思恭你也不过如此!半颗心却真是觉得,缘分这东西简直就是咄咄怪物!无端生出了几分自恼自惭,一甩袖子就转身出了房间。
蘩卿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刚挨过打、受过罚的小太监。鼻青脸肿,左眼周围还有一圈儿乌青,神色里却都是好玩儿的眉飞色舞,笑嘻嘻的道:“二位官爷,咱们走吧!”
曾广贤猛一瞧,打了个愣神,直咧嘴,随手掏出怀中的绑绳,凑趣的道:“索性就是索性,二一添作五,让这戏码足足的!”说着就跨步上去,反剪了蘩卿的手臂,“官爷饶命!”蘩卿配合的嘻嘻哈哈告着饶。
出于一种自制的微妙心思,骆思恭居然忍着没吭声,点点头前步而去。
文昭阁的配房在紫禁城不算大,却也有蘩卿现在住的屋子五六个那么开阔。偏偏却给堂堂北司掌印办公的桌子只不随房间大小调配,刚够得她用的那么个个儿大。弄的她在桌子下窝蜷着,刚进去就想出来。
“一会儿就习惯了。”骆思恭提步坐到圈儿椅里,故意把腿搁到她身边挤着,挡住她的出路。她就想从前头钻出去,那围布却是订死在桌子腿上的。她泄了气,恨恨的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缺德!这么小的地方,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不来了!骆思恭想着,撇撇嘴忍笑,顺手抓住那只作乱的手,装作不经意的往袖口里摸了一下,果然就抽出了两根针。
“还给我!”蘩卿赶忙反手去抢,可她哪里有练家子手快,头钻出来,正够搁到他两腿上,竖起两根手指,“不贵,一百两银子一根!”
骆思恭知道自己不经撩,已经认怂,也就不给自己找罪受了,只乜了一眼,便随手将那个冒泡的小脑袋摁了回去,斥道:”老实点儿!人来了!“
“不给钱也行,针还给我!”
那是不行的,他有用。刚抓住那只抢来的手要推回去,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苏舜才那尖细的声音和特异的悠长语调响起:“听说骆缇帅方才启门了?您这是出来晚了?”
“更想直接问进去干嘛了吧!”蘩卿小声嘟囔一句,刚缩回头,骆思恭就起了坏,捏着没来及收回的柔荑放到自己两个波棱盖儿间夹着。反正隔着衣襟也瞧不见,微一用力挤,蘩卿就疼的呲牙咧嘴,穴位发麻,手腕瞬间失了力。这是练家子的手艺,她只能服气,手被他治住,软软的架在那里不动弹。
骆思恭听到一声碎碎的骂:“王八蛋!姑奶奶早晚收拾你!”脸上不禁显出了笑,辈分安的不低!恰苏舜才人随着话音也跨进屋子,见他一张笑脸,便也笑道:“听宏政门那守卫说,远远瞧着,您还带了个小太监出来了?怎呢,哪个衙门口招您不喜欢了?说出来,杂家帮您打整打整!”四下瞧,没见多余的人,“人呢?不会被骆帅恁死了吧?”
蘩卿皱了皱眉,无端的生出一丝膈应。骆思恭翘起了二郎腿,她的手被两个波棱盖儿一撮,平放在了他两膝中间。她也刚明白了他这么做是何意:先拿走自己的暗器,再制住自己的右手,左手有伤不需顾虑,这是防患未然,怕自己出手,不信自己吧?想着,嘴角挂上了一丝无声的冷笑。
“叫人带下去问话了,这会儿子怕是已经放回去了。怎么,那小太监是苏公公的人吗?那可是我得罪了!”
“倒不是,咋家随口问的!”苏舜才不怀好意的嘿嘿笑。骆思恭并不起身相迎,他也一点不介意,走到了桌案对面坐下,蘩卿就看到了他鹿皮皂靴尖儿上那两颗珍珠,闪闪发亮的,有大拇指甲那么大。她心中念动,左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小包白粉末,细细的小心着,一点点撒在那两颗珍珠上,鞋壳里,和鞋底靠近的地面上。这种药粉无色无味却能招蛇虫。苏舜才的内阙住处靠近帝寝殿,今儿晚上内宫里若能出个小乱子最好,明儿晚上东厂的守备松一些,她和高成就能多说会儿话。
倒水的声音,苏舜才赞了声:”好茶!““明前儿的,算旧茶了。公公喜欢,先带一些回去喝。过了春儿,才有新的。”
“才知道骆缇帅在江浙有茶园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养家糊口的小生意!比起施大裆的,一毛耳!”
苏舜才冷哼了声,“施厚德那个王八羔子,不叫杂家省心!武清侯爷为他,把琉球进宫的五彩琉璃灯都摔碎了!”
“那怪可惜了,价值连城的。不过,他那事确实不好弄,老侯爷没气着吧?”
“这不,南部的御史今儿又上了折子,那小子在南京居然他妈的有两条街!作死的走逼玩儿!”
骆思恭似乎也吃了一惊,“有这事!那可就麻烦了!不瞒苏公公,施公公身上的人命案呢,现在是这样:那十来个奴才和婢女都是草芥,我都平了,算在内,却不打紧。那几个良家女子,我亲自去家里过,她们父兄都拿了钱的,顶着有人撺掇的话,可能会折腾折腾,但也没什么大事。比较挠头的是两个官家小姐和殴打杨恒那个事儿。当然,毕竟杨恒那个美婢也没犯命。就是杨承铮这个面子不好悖,那些犯坏的地痞实在也是太张狂,欺负人也不知道多避忌些,有点儿过了,有点过了!那两个官家小姐呢,哎呀,虽说施公公地位尊荣,但真不该犯这种清廉之家的女子!嗨!好在死的是几个婢女,小姐都发还回去了。这几家呢,我的意思是,还要苏公公亲自出面,看看是钱呢还是其他的,总得给补偿,最好一次到位,不要有什么差池。因为,若借着张栋这事闹将起来,我就实在不好做主了。张栋的事儿呢,我不说,公公也知道,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公公最好呢,还是看看太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