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吃醋(三)
第二节
骆思恭听着王思於的脚步上了台阶,一边卷起案桌上的画,一边就听得正请安的长顺发出了“哦呜”的一声惨叫,接着就是连滚带窜的求饶声远开。王思於有点喊破喉咙的半嘶哑声音骂道:“哼哼哼,撒丫子你可没用!正经的账咱还得慢慢算呢!”话音随着哗啦啦的甩帘之声落尽,书房门就发出两声开合的“砰砰”声。“骆思恭!”“砰”的响余音未散,桃红的苗条身影已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屋子。
骆思恭心中都是腻心,神色却一派平静。扭头看了门边一眼,慢慢撸平整卷好的画纸,仔细插入胆瓶。
保养得宜的纤长玉手隔桌子揪住他的前襟,恨恨地质问扑面而来,搅动着脸前的气流都是牡丹的香膏味。“连个粗使的毛丫头都能进这院子,凭什么我不能!我是谁你知道吗!欺人太甚!”柳眉杏目的靓丽容色上泛着红,樱唇撅得太高,呼吸急促,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咬一口似的。
“三奶奶轻功见长!”骆思恭轻笑着调侃,“这架势,是要跟我比划比划吗?”认识王思於十五年了,起初被她缠的没办法,还能做出个脸色。那时候她还是小姑娘,少女的的刁蛮任性总是带着俏皮的,能激起人一丝往还的欲望。谁知还没等心底生出一丝可爱的感情,这姑娘的真面目就露了白。等成亲日子过到一起,就只剩下了厌烦而已了。如此十二年以往,在他心眼里,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成了路人无疑。如果不刻意去想,他甚至都无法把她当成自己的夫人去看。
他朝着朝对面的椅子努努嘴,两指轻捏起夫人的袖子扽扽,示意放开,“我有事呢,时间不多。咱们速战速决?”
女人脸上的红潮唰地消了下去又升起,一下子被噎的一言难发,“你……!”她自然知道他的‘速战速决’是什么意思,对着这样温柔的脸和平静的眼,她永远都显得是在无理取闹。眼睛一下又瞪大了一圈,最后咬了咬牙,狠狠甩开手,腾地往他指点的地方坐下。片刻再开口,声音哀愤,“骆思恭,你究竟要怎样!我承认,离家出走,摔门打人都是我不对,可我已经道歉了!我是让你气糊涂了,你不知道吗!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压不住火!都老夫老妻了,你就不能理解一下吗?给点儿态度好不好!”
“嗯。没事。我不是早就原谅你了吗?”骆思恭倒了杯水端给她,“好了,喝点儿水,别耍小孩子脾气。来,说说,阮文怎么了?”
王思於举目视眼前人良久,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不疾不徐的。她没了闹下去的兴致,头歪向一边,举手擦擦眼中滚出的泪,“怪不得我爹喜欢你,你跟他,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咬牙说着又激动了起来,上身靠过来逼近,急急道:“你刚才不还生气呢么?为什么一看见我就不生气了呢?你倒是继续生气呀!”她这样带着哀恳的逼迫其实是在撒娇,骆思恭身体下意识往后斜仰避,安慰的笑笑,“好了,别闹了,坐好!”
“不!”
“哎!刚才真是有事呢。我好端端跟你发脾气做什么?”
王思於瞧着他,骆思恭揉揉鼻子,笑笑,“你身上的香是什么,怎么这个味?岳母又发脾气了?怎么了?你没劝劝?”
总是这样!王思於终于泄了气,一屁股重倒进椅子里,说不尽是恼还是气,或者是撒娇还是求亲近的劲儿,哼哼唧唧半晌,才问:“我问你,那沈存知究竟什么来头?为什么连简修都要被他牵扯?我娘说,沈家就是个犯事的侍郎,既然这样,得罪了阮文就让他自己扛着得了,凭什么要我弟也上公堂对簿!上公堂也算了,他究竟怎么得罪的甄家,真是碰了霉星!甄家那个亲事还怎么成!”
骆思恭似乎不觉查王思於眼中的意思,“哦?岳母……这是看中了甄家的哪个姑娘?”这是要给王简修定亲了?“岳父也同意了?”
王思於就皱了眉,打诨道:“这事儿不用你管!你就说说,那沈存知是什么来头?”
看来是因为沈存知的事儿,亲事有了变动。骆思恭心中就有了谱,笑笑,“沈家的事,我不了解。你该去问岳父,他们是旧交啊!”
“哼!我爹!”这话又中了王思於的恼茬儿,她愤愤的噘嘴,红唇对着骆思恭努努,“他跟你一样!除了笑呵呵,就是一问三不知!对那个沈存知,倒比我这亲闺女还亲!真是气人!弄得二妹三妹见天儿往男客房跑,我爹也不管管!我娘略一说,那两个姨娘倒都是理!简直讨厌死个人!”
“呵呵,这事儿啊,沈存知我见过一两次,年轻有才,又英俊,这不都是好事吗?岳母还好吧?”
“好什么好!都气病了!”
“阮文怎么了?”骆思恭看了看天色,没心思再跟她闲扯淡,“我晚上当值,得走了,你有话快说!”
王思於一听他说‘当值’二字就来气,冷笑道:“你究竟要当哪家的值,直说不得了!多费劲儿啊!告诉你吧,阮文不能人道了,摔坏了!”有嘴说话,闭嘴就后悔,脸腾地就青了,赶紧瞄一眼骆思恭。
骆思恭却垂下了眼睑。他一边和夫人说话,一多半的心思却都在计算晚上的见面,怎么说话,怎么让那賊丫头服软。眼前的王思於跟他撒娇是为什么,他明白的很。他生不起一丝绮念,只觉得可笑,眼前霎时就都是蘩卿生气时那带刺的灵动样子:活灵活现的俏皮,从里到外透着鬼精,嬉笑怒骂都是可爱,简直能迷死人!人跟人真是不能比,一样的任性,却有天壤之别。想着忍不住笑了,心底的期待涨起,如坐针毡,坐立难安的焦躁,“哦?那还真是倒霉!”
连王思於都觉出了他难以掩藏的兴奋情绪,以为他会意,事儿上也和自己同感同情,娇声附和道:“是呢!真是倒霉!”笑着起身转到他身边,蹭着坐到他腿上。骆思恭下意识是想推开她的,却忍了忍没动,总是不好。心思微动,想到一个可能,身体就一僵。王思於觑他不拒绝,更以为他是愿意的,心中大喜。他从江南回来后还没回过后院,连原来宠幸的几个姨娘都着了急,她想着母亲教她的话,不拘怎样,总是要想辙先生个嫡子才好。身体软软的蜷缩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颈,低低的娇声附耳,吐气如兰道:“哼!不过这样也好,王家如此算计甄家,出了这么大事儿,可要不好办了!我舅舅说,这样才好!好得很!”王思於的母亲娘家姓赵,她舅舅正是吏部左侍郎赵秉赵文臣。赵文臣是杨承铮的同年,和杨承礼关系亲密,上次替杨承礼将《四美图》送给申万年的就是他。
“什么意思?”骆思恭手臂搭在椅背上,手指轻轻点动。赵文臣这是何意?
“哼哼,”王思於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不老实,“你都不叫我进来,我不告诉你!”
“那行,改天再说吧!”骆思恭无趣的很,再耐不住的推开她站起,“你还有别的事儿吗?”作势外出,喊了声:“来人!”侍墨隔着帘子应声,却是道:“爷?是要去衙门吗?车已经备好了。奴婢在车抽屉里放了锦被和绒衣,座儿边上备了手炉,夜里凉,您别忘了带着。”骆思恭嗯了一声,夸赞道:“你有心了。”王思於脸上的神色立刻就带上了酸,冷笑着道:“吆!体己话可进来说不得?隔着个门,是想全府的人都听听吗?”她怎么就忘了这里还有个狐狸精呢!眼向骆思恭乜着,“我爹说了,阮文这事儿麻烦了,让你有功夫去找他一趟!他有话跟你讲!”骆思恭心中微动,点了点头,王璜轻易不会借着王思於的口传话,这事儿稀奇,想着,脚步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