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关头岑柏舟无暇多问,当下对叶绯道了声“得罪”,转身去扒二人衣物,不多时如烤鸡般将二人扒个干干净净。
陈云径见了,兀自呆住,问岑柏舟道:“你在干嘛?”
“扒衣服啊。”岑柏舟答道,“不你让扒的么?”
陈云径敲他脑袋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怎么了?”岑柏舟莫名其妙道。
“我让你扒衣服,是把伤口露出来,你犯得着把那啥也露出来么?二师姐还在呢。”
叶绯早已背过身,听到这话,低声道:“你们…可以当我不在。”
言语间岑柏舟又吭嗤吭嗤将两人衣服归位,只露伤口在外。陈云径见方玄昊除脖颈上有蛇牙印外,全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处。张九歌则一个蛇牙印都没有,唯一伤处只有腿肚子上两排牙印,倒像是人咬的。原来当时张九歌为方玄昊咬伤后,红虺尚未来得及下口,山神便被斩杀,遂丢下张九歌仓皇而逃。
陈云径审视良久,早已猜出端倪。当下话不多说,问叶绯道:“师姐身上可有短兵器?”
叶绯摇摇头,岑柏舟闻言自腰间掏出一把手掌长短的匕首,递到陈云径手中,言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拿去用。”
陈云径扫一眼匕首,乃是木鞘铜柄,鞘柄之上俱篆有古朴花纹,形似桃花。他将匕首拔出鞘,一泓秋水直晃得人眼睛发胀,断是柄削铁如泥的宝贝。
“嘶。”
陈云径深吸一口气,匕尖平稳对准了方玄昊的伤口。岑柏舟见了,吃惊道:“哥,你要杀了老方啊?”
“别打扰我。”陈云径斥道,“这是精细活,不能分神。”
言罢他将匕尖贴在伤处,顺势轻轻一划。这一划由关紧要,重一分则性命不保,轻一分则不起效果。故他出手时屏息凝神,划的恰到好处,只将伤口处皮肉割开,并不伤到筋脉骨骼。
割完这一下,他略略转身,将张九歌腿上也割一刀。两刀过后,顿时有丝丝黑血从伤处流出,气味腥臭,令人作呕。
岑柏舟这才看明白他的用意,当下竖大拇指道:“哥,你真行。”
陈云径不屑道:“我当然行,接下来要看你行不行了。”
“此话怎讲?”岑柏舟摸着脑袋问道。
陈云径指了指躺着的两人:“你挑一个。”
“挑一个?”岑柏舟越发莫名其妙。
陈云径也不解释,只对一旁叶绯道:“师姐,接下来也要麻烦你。”
叶绯道:“救人要紧,但凭师弟吩咐。”
陈云径道:“一会麻烦师姐催内息为二人逼毒,我和小舟在伤处吮吸毒血,如此内外夹击,应该可以将他二人的毒解掉。”
这时叶绯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点头答应。岑柏舟这才明白陈云径让他挑一个,到底挑的是什么。他低头看看二人,方玄昊伤在脖颈,张九歌伤在小腿,寻思到底吸谁的伤处来得不尴尬。陈云径拍拍他道:“什么时候了还犹犹豫豫的,快动手…不,动口吧。”
言罢陈云径将头一低,自方玄昊伤处吸出一口毒血,吐到一旁。叶绯见他行动,也不耽搁,运起九转玄功为二人逼退体内毒气。
岑柏舟暗道一声“造孽”,低头往张九歌小腿吸去。一口毒血入嘴,他只觉其腥臭比及方才闻时还要浓上几分。唇齿沾上毒血,顿时一阵冰凉酥麻,转而火辣辣的痛起来。
反复吸了十几口,岑柏舟的嘴巴已经失去知觉。他扬眼看了看陈云径,见其嘴唇高肿如被马蜂叮过,不由笑出声来。岂料这一笑牵的唇间剧痛,差点将一口毒血咽了下去。陈云径听到他傻笑,抬眼望来,也咧开肿胀的嘴巴笑起来。两人强忍剧痛,你笑我我笑你,模样甚是滑稽。
叶绯瞧见二人惨状,不由抿嘴偷笑,心中却敬佩道:“陈师弟和岑师弟甘受此罪,足见同门情谊。”
如是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眼见二人伤处黑血渐渐变红,脸上恢复几分血色,三人终于稍稍安心。又过片刻,张九歌轻咳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玄昊…”
他一恢复意识,顿时紧张起方玄昊来。抬眼望见嘴唇肿胀半边脸扭曲的陈云径和岑柏舟,不由惊叫一声“何方妖物”。转而认出是二人,听罢原委,不由满面疚色,感激道:“师弟,师兄没用,让你们受累了。”
“哪里的话。”岑柏舟用鼓鼓囊囊的嘴巴含糊不清道,“师兄素来照顾我们,这回换我们照顾你了。”
陈云径连连点头,又指指嘴巴,示意岑柏舟所言极对,自己嘴巴疼痛就不赘言了。叶绯瞧见他那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张九歌道:“大师兄,你有一票好师弟啊。”
张九歌道:“是啊,托他们的福,我可以高枕无忧咯。”
言罢他复又躺好,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什么,睁眼惊问:“那‘泰昊山神’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摇头。岑柏舟专心对付白虺,是真不知道。陈云径虽知晓端倪,为保七杀星的秘密,也只装作不知。叶绯摇头之际忍不住朝陈云径看了两眼,她虽不清楚山神为何平白消失,但根据往日经验早已推断出此事与陈云径有关。
张九歌略一回想,问陈云径:“我依稀记得昏倒前看见他与你动起手,后来呢?”
陈云径被他问及,想装傻都不行,忍痛撅嘴道:“那什么鸟山神…嘶,疼疼疼…他跟我斗了一会,便…”
后面的事他也不知道,思来索去,只得含糊道:“便消失无踪了。”
张九歌“咦”一声,若有所思道:“这倒离奇了,他起先无缘无故打伤方师弟,最后又无缘无故消失,真不知搞的什么名堂。”
岑柏舟忍不住接道:“会不会是陈哥临危生智,使出什么妙招,把他吓跑了?”
张九歌听到这话,微微点头,又望向陈云径。后者不由暗骂岑柏舟多嘴,好不容易转开的话锋又被他引回。叶绯见陈云径眼珠转个不停,猜出他心思,当即解围道:“总之那来路不清的蛮神走了便好,否则争斗下去,大家都要为他所伤。”
张九歌闻言又看几眼方玄昊,不无担忧道:“玄昊本就伤重,又遭虺毒,只怕会留遗症。”
叶绯道:“大师兄不必担心,我已探查过方师弟伤情,肋骨有几处轻微裂隙,回观服下丹药调养一阵便可无虞。至于虺蛇之毒,我也不是很了解,眼下方师弟伤处黑血流尽,转为红血,想来已无大碍。若大师兄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去南海一趟,打探有没有专克此毒的良方。”
“你就别跑腿劳烦了,还是回到观中请师尊想办法吧。”张九歌言罢,转头对众人道,“眼下除了绯儿,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伤在身,依我看,不如你们带玄昊就此折返涵虚,先行修养。由我和绯儿继续找寻宇文师弟的下落。”
陈云径听罢,连连摇头:“大师兄,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行动太过勉强。我看倒不如你带方师弟先回去,一来可以为他疗伤,二来可以问师尊蛇毒之事。我和叶师姐、小舟一同去寻找宇文师兄。”
张九歌待要再说,叶绯帮劝道:“好啦,大师兄,你也不用事事躬亲,跑腿找人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和师弟们去做吧。”
他见叶绯言辞诚恳,又瞧见陈云径眼中关切,犹豫再三,终于点头道:“好吧,就由你们去寻宇文师弟,我带玄昊先回观中。”
岑柏舟看出大师兄眼中尚有担忧,再度宽慰道:“大师兄,你放心,我会贴身保护他二人,不会有事的。”
张九歌听完他老气横秋的抚慰之言,舒心一笑,坐起身来,对叶绯道:“绯儿,你修为最高,我不在的时候,两位师弟就拜托你照看了。”
叶绯点头道:“放心吧,大师兄。”
“观中再会。”
张九歌不再多言,一手扶起方玄昊,一手取出怀中金珠拍碎胸前。二人顿化青烟,消失于火光之中。
陈云径眼看二人离开,心中升腾起一股微妙的心绪。打第一次见面起,张九歌在他心中就树立起无可替代的形象:一位仗剑伏妖放荡不羁的大侠,似乎什么状况都能轻松应付。在经历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后,他忽然明白,原来大侠也有倒下的时候。他们也会受伤中毒,会疲累牺牲。他不由想起马老头当年看似漫不经心的几句话:
“侠之大者,胸怀天下,受世人之不能受,为世人之不可为。”
想到这些他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对马老头知之甚少,老头究竟有过怎样的青春年少,自己不曾问,他也不曾讲。陈云径只记得每每自己说起要当个大英雄时,老头眼中总是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这份光芒里有希冀,有欣慰,也有些许悲伤。
此时此刻,他仿佛明白了老头言语中的含义。看似无心之说,实则经验之谈、侠客准则——没有过英雄梦,断不会明白其中深义;不经英雄劫,更无法将它铭记,言说,传承。
“老头。”陈云径遥望远空,暗自说道,“再见面时,希望我已成为你所期冀的人。”
言罢他和叶绯、岑柏舟二人御空而起,朝着更东处去。脸上意气昂扬、斗志满满的样子,倒有几分大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