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虚毕竟老道,眼见红光袭来,将身一掀,飞旋如叶片,躲开这下。红光正打在野草丛中,几丈方圆顿化飞灰。
冯若虚眼见红光厉害,小心提防。妖僧虽有煞气加持,凶恶异常,但那副身躯毕竟伤重,行动不便。是以亦步亦趋,每迈一步,骨骼嘎吱作响,俨然是个刚爬出棺材的活死人。
彭扬头一次见到这种半人半鬼的东西,满心未知皆化为惊恐,不由瑟缩。妖僧似能察觉一般,仰鼻嗅几下,忽的抛开冯若虚,扭头朝彭扬袭来。
冯若虚见他中途转向,改扑他人而去,当即脚踏洛神步法,身形飘忽,竟比他后发先至,卷起彭扬就跑。后者只觉人影一闪,劲风阵阵,再去看时,人已在几十丈开外。
“你且稍安勿躁,等待片刻。我须得除了这妖物。”
冯若虚交代完,重返战局。妖僧见他来回奔走,颇觉烦躁,双目略一睥睨,红光暴射一如前状。冯若虚灵巧两步,身形早已凌空而起,避开这一击同时直飞妖僧身后。
“看指!”
冯若虚一招二龙定盘指正打在妖僧脖颈后大椎穴上,力透骨髓,断裂声瞬时传来。吃这一击,妖僧颈椎尽断,脑袋歪挂肩头。饶是如此,血红双目仍是直勾勾瞪向冯若虚,愤怒异常,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叵耐妖僧,怨念竟深厚至此。”
冯若虚被他瞪的心烦,又思他目中红光凶险,还是趁早破了此招,当下发两枚棋子直打他双目。破空声过,棋子正中眼窝,将一对红眼打成两个血洞。妖僧吃这一招,目不能视;又兼颈椎断裂,手足残破,已是强弩之末,紧靠念珠所发煞气勉强催动身体。
冯若虚见他苟延残喘尚且不倒,厌恶之时心生悲悯,念他一出家人沦落至天性全失、躯体残破,平日拜念的神佛亦无法救他出苦海,倒是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可渡他超脱。念罢他攫一棋子在手,将万壑松风诀的凶猛气劲蕴于其上,犹豫片刻,道声“善哉”,激射而出,朝他心窝打去。
棋子脱手后划出一道光弧直取妖僧前胸,眼看就要透肉而入,忽有一颗念珠红光大作,挣脱穿绳飞旋而起,挡在妖僧胸前。棋子“叮当”一声撞在念珠之上,碰个粉碎;红光一阵闪烁,黯淡下去,念珠上现出个浅浅的凹痕来。
冯若虚早先时候曾试射一枚棋子至念珠,只惹得妖僧一阵狂暴。眼下妖僧命不久矣,念珠反倒保护起他来。冯若虚只道宝物有灵性,懂护主。转念一想,若是真有灵性,妖僧也不得伤重若此,早几合它即可相救。盖念珠之于妖僧,比及侍主,更像寄生——它将妖僧的血液吸纳入内,化为煞气散出——一来一回间,自身变得更富魔性,而妖僧血肉躯体则渐渐消亡。
思索之时,早已没了生气的妖僧忽然躁动起来,残破四肢凭空抓弄,似欲捕捉什么。冯若虚惊奇不已,驻足观望。
须臾只听闷响声传来,妖僧残躯竟在他眼前整个爆裂开来!飞溅的血雾中,一个二尺来长的物事迅疾而出,怪叫一声直扑冯若虚面门。散乱的念珠见此身形,便似忠犬遇主,盘旋而起,组成一圆阵,环绕它一同飞来。
“何方妖物!”
冯若虚大吃一惊,电光火石间全凭本能反应出手,一记二龙定盘指直点正门。那物事知道这招厉害,侧身闪过,飞掠一旁,扶住一老树枝丫站定。冯若虚定睛看去,妖物乃是一个遍体血红的小人,有头有脸,有鼻有眼,丝丝阴煞黑气从它身上冒出,萦绕周围,久久不散。
“嘎…冯若虚…嘎哈…你还记得我么?”
小人开口发声,喉头似被炭火炙烤过一般,呕哑嘲哳。冯若虚听在耳中,略一打量,早已记起眼前妖物的名姓。
“黄泉!你…竟还活着!”
“黄泉血魔”这一名号,曾令无数仙家闻风丧胆。据为数不多几个与他交过手尚得存活之人回忆:此魔头修为深不可测,邪法“炼血魔功”恐怖异常,可控人体内血气,让人或沦为傀儡受其操控,或血脉爆裂惨死当场。又有法宝“六道黄泉珠”,相传乃是在巴蜀山中以四十八只骨妖头颅炼化而成,骨妖怨气与山间灵气纠缠融合,化成无边煞气,噬人精魂,伤人血肉,更是凶险诡异。
血魔凭着邪法灵宝,斩仙无数,名声大噪。后为天魔重光收服,成其麾下一员猛将。十八年前仙魔一战,血魔受重光之命镇守六芒山万古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直战到金身尽毁,仍拼尽最后一口气力,连杀十数位仙家散修,方才怒吼消亡。这一幕曾一度成为伏魔之人挥之不去的梦魇,冯若虚便是其中之一——血魔所屠戮的人中,不乏花月山庄庄众。
“嘎…嘎哈…不是‘还活着’…是转生!我特意从炼狱中回来…就是为了…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通通杀光!”
黄泉说完,纵身飞取冯若虚,念珠齐飞而至,一如雁群破空。冯若虚眼疾手快,十指连发,须臾便有四五十枚棋子飞出相迎,与念珠撞在一处。多出的几枚棋子,则聚成五星之形打向血魔。
血魔体型微小,敏捷异常,将身一横,竟从棋子丛中飞蹿而出。它再一发力,身形如电,已攀附于冯若虚衣袖之上。
“看招!”
黄泉说完,张口露出两排蜂尾针大小利齿,直朝冯若虚手腕咬落。后者哪容他轻易伤着,暗使万壑松风诀气劲将衣袖一甩,其间劲道便是千钧巨石也堪抛出。黄泉见状,死命抓住衣袖不松手,巨大劲道之下,竟硬生生将袖袍扯裂开来。眼见要被甩飞,黄泉手足并用,攀爬而上,顺着袖袍一路爬到衣襟,蹿入其中。
冯若虚惊觉妖物入怀,探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转而只觉后背一阵痒痛,已被黄泉咬上一口。一股阴冷气息立即从被咬处透入体内,直侵五脏六腑、诸筋百脉,遍体血气顿时翻涌激荡,竟似被煮沸一般。
“噶哈哈哈……”
黄泉嘶哑难听的笑声忽的在脑中响起,冯若虚大惊失色,怒问道:“妖物,你藏匿到哪儿去了?”
“你听不出来吗?”黄泉阴森道,“我已与你融为一体…现在正在你脑中呢!”
“你…”
冯若虚待要运功阻绝煞气,却发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这时黄泉的声音又从脑中传来:
“别白费力气了,你为我侵入体内,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我的傀儡,届时这身体就由我来做主了。”
“你休想!”
冯若虚言罢,再度试图运功,可正如黄泉所言,自己手脚筋脉俱已失控。他挣扎无果,瘫倒在地,阴森煞气顺着他的筋脉游走周身,丝丝血光隐隐从他眼中现出。于此同时,被击落的念珠缓缓升起,朝他飞来,转而穿在一处,挂于他脖颈之上。
冯若虚这才明白,原来方才不是妖僧在血炼法宝,而是黄泉以妖僧血炼念珠,眼下他正打算用自己再度血炼。
“你的修为不错啊。”黄泉计谋得逞,言语间满是得意,“待我炼化了你,再去寻那杜晚棠,将她也一并炼化,到时花月山庄名存实亡,何愁那老头不现身?”
冯若虚听得这话,惊问:“你欲逼我恩师出现,到底有何居心?”
黄泉阴惨一笑,答道:“你已是将死之人,便说与你听也无妨。当日与‘那个人’交手后,宗主元神被拘,魔身则不知所踪。眼下我等得宗主号召,重返人间,须得帮他寻回魔身,方可再与天上那些杂碎一战。而知晓魔身所在的,只有那老头。”
冯若虚听罢,恍然道:“原来当日重光并未身死道消,一切都只是谣言罢了。”
黄泉不屑道:“‘那个人’修为再高,只是肉身凡躯,纵谙仙道又如何,不得成圣便伤不得宗主分毫。”
冯若虚复问道:“你说重光元神被拘,却是何人所为?此人既已拘获重光元神,又如何得轻放?还有,重光又是如何号召你们的?”
黄泉被他问的不耐烦,冷哼一声道:“将死之人,问东问西做什么?闭嘴受死吧。”
言罢黄泉催动煞气,直欲夺他神识,让其沦为傀儡。冯若虚却忽的淡然一笑,眼中红光登时消散殆尽。
“魔头,能从你口中套出点话来,着实不容易啊。”
“什么?你…没事?”
这回轮到黄泉大吃一惊,他本以为稳操胜券,只待自己一发功便可夺其性命,岂料事情全不若自己所想。
“你以为这般轻易便可侵入我体内,夺取我神识吗?”
冯若虚巧言问道,脸上笑意更甚。黄泉百般催动煞气,直欲将其诸身血脉爆裂,运功许久仍不见他有所动静,察觉不对想要逃出体内,为时已晚。冯若虚双目微暝,念起口诀,顿有万道毫光从其背囊里发出,片刻只见那棋盘破囊而出朝他飞来,光芒正是此物所发。
“这是…”
黄泉略一观察,早已看出端倪,狂傲道:“微末仙术,也妄图制服我?”
冯若虚念罢口诀,淡淡道:“没错,恩师传授的晚,我尚未及精研,自是微末。但观你形貌,复生也没多久,修为定不及当年,对付你,这般微末仙术也是绰绰有余了。”
黄泉闻言,脸色一变,张口骂道:“混账!你大可试试,我黄泉血魔的修为就是再低,也不会为这等伎俩降服!”
“此话当真?”
冯若虚再念口诀,棋盘扶摇而上,迎风便长,须臾已有五六丈方圆,正盖在他头顶。盘中毫光一并暴涨,化为万千金光,将他笼罩其中。
“仙术·天地弈!”
冯若虚一把扯落脖上念珠,棋盘上登时金光大盛灿如日华。金光照耀下,他体内煞气立即溃散而去,阵阵惨嚎从黄泉口中发出。
如是又过片刻,魔头经受不住,化为一道黑气从冯若虚口鼻间蹿出。
黑气为金光照耀,顿消无形,黄泉真身彻底暴露在外。冯若虚眼中精光迸发,二龙定盘指再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黄泉牢牢夹定。
“嘎啊…冯若虚!你这后生之辈,竟敢对我动手!我必不会放过你的!”
黄泉苦苦挣扎不得脱,复又恶言相向。冯若虚全不以为然,悠然道:“失礼,失礼,还请血魔前辈见谅,眼下我已然不会放过你。”
冯若虚说完,复念口诀。棋盘缓缓降下,万道金光毕集于黄泉之身,便似万千金链,将他牢牢锁定,拽向盘中。黄泉兀自挣扎嘶吼,却有何用?不多时被拖入棋盘,经纬线寒芒闪耀,交割相迎,只将二尺身躯碎成千百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