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并不懂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世道。尽管纨绔浑噩,却很快乐。
直至,他们来了——
正月十四,上元节前。
我本以为,做坏人十分容易。粘一把小胡子,穿一身强盗服,拎一把大长斧,挖一个大陷坑。只需守株待兔一般等那人狼狈掉下,你便可耀武扬威大喊:“打劫!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把人留下来!”
于是,当那一黑一白一红三个男人如约送上门来时……
我被反劫了!
黑衣男是个从头黑到脚的蒙面大汉。除了眼睛与手还瞧得见白,剩下的,便是手里那柄明晃晃的匕首了。
而那匕首,如今正抵在我家芊芊脖颈上。这厮,眸与眉宇凝在一处活像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声色俱厉道:“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我只得颤巍巍道:“我不动!我一定不动!”
左边红衣大叔环胸冷哼:“卑鄙无耻。你凭什么以为我们会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放过你?”
“你不认识我认识!”我本能推他个趔趄,红衣男似乎都忘了旁边还站了个我,与右边白衣男一道冲我怒目圆睁。我忙又后退几步,打哆嗦。
辰霞似金绣拆丝般细细流淌,南北路旁青田正灼灼,实打实一个大好的天儿!却不知惹了哪路神仙,一阵不长眼的冬风送来仨魔王。
虽说看似不是一伙的,但单凭这一个个举刀端剑的架势也不是善茬啊!我初出茅庐学打劫被这不走运打残了脸也就罢了!芊芊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能看着他们胡来么!
黑衣蒙面人压根不睬我,只冲那一红一白道:“会不会试试不就知了?”话落,拳头青筋凸露,似要下手。
“等等!等等英雄!”我脑子一片混乱想着措辞,他终于看我。“那个……那个……你看哈,她长那么好看,何必赶尽杀绝呢?或者,娶回家当个娘子也不错啊!”
“嗯?!”另两位又齐齐盯我,芊芊瞪大眼睛。
我哪儿还管得了那些,见此路不通,跪下便哭:“英雄啊!你手下留情啊!你们仨的恩怨真不甘我们的事啊!”
芊芊闭了闭眼睛,那绝望的神情竟是嫌我又丢人了。
白衣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拽我去身后对黑衣凌厉道:“我给你两条路。倘你放开这姑娘,不管你犯了何等大罪,我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可若你执意要逃,你大可杀了这姑娘,我保证,你将死无全尸!”
黑衣哈哈一笑道:“我选二!”
我懵住。
那人虎眸精明一闪。“哼,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又岂会不知一命系全族的道理?我抓她,不过是想试探你的品行是否如传言一般,呵呵,看来,你是抓不住我了。”
“呵!是么?”恰时,白衣至腰间取两枚镖迅势一抛,只听“嗖嗖”两声,黑衣本能带芊芊一闪。不想,红衣趁机杀去,黑衣再机敏亦被这同时搞得手足无措,左肋被踢,还中了镖。然而,却恍若无事般,左手依旧下地弯腰一踢,便躲过了红衣抓捕。
偏这时,红衣又欲及锋而试抽刀,白衣亦掏出手镖准备第二次乘胜追击。眼看那黑衣已气喘吁吁疲于招架,我撞开白衣便拖住了红衣后腿。
“哎呀!”这齐齐一摔,使得黑衣危机不守自破,而红衣怒火中烧,面目狰狞怒骂,“小畜生!看我不杀了你!”
“啊?娘——””我吓得赶忙松手,撒丫子便跑,绕过白衣哥哥便溜到一边白杨树后躲着,生怕那红衣下杀手。
那能怨我么?谁让他们不管芊芊来着!那黑衣人已摆明要与芊芊共存亡。手上明明已中了一镖鲜血淋漓还在打顫,右手却依旧死死扣着芊芊,而腕上一失力,芊芊脖颈划出了血痕,鲜血汨汨而落。
另一镖大约是带芊芊闪避时穿过了她们发,隔着芊芊随风而起的青丝,那黑衣脸颊上出现一条血痕。
现下,看的出他们都颇为紧张。我在树后更是怕了他们这群人。
黑衣人阴冷地笑:“呵呵……好手段!可惜,你们没机会了!”刀锋猛然一正,芊芊受疼,吓得惊叫一声。
我在树后一抖,树林里觅食的鸟儿嗅到了压迫气息皆扑棱翅膀逃走了。
黑衣人低吼:“我只数到三,你们要么转身跳下那个陷坑。要么,就看她死好了!”
我心脏顿然提了嗓子眼儿,指甲抠破树皮。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他已道:“一!”
“二!”
“不要!”我不顾一切跑出去阻止,然,正正好见他拧动匕首,锋芒侧漏!吓得我惊声止步,本能捂住眼睛便别了脸。又听“噗嗤”!马儿惊鸣,马蹄哒哒,风声呼啸,既而,风平浪静了。
芊芊……死了?
“哇……哇……芊芊啊……我对不起你……哇……芊芊啊……”我再顾不上别的,瘫坐地上啜泣几声,便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竟有人拿石子砸我的头。我环身去望哪个不长眼的,却见红衣和白衣正从坑里跳出来。
“外!你哭什么哭啊!没死也给你哭死了!”那红衣边拍土边骂,骂完这边儿又骂那边儿。“啐!这到底是哪个该死鬼挖得坑!别让小爷看见,否则扒了她的皮做汤!”
反正是没骂着第二个人。我登时就憋住不敢再哭,咬着手指打颤颤,生怕他真会扒我的皮做汤。
一阵迷瞪中,白衣走至路边,对着青田吹了个绵长口哨,旋即,极远处有马儿回应。
我方才明白怎么回事儿。原来,一切都是他们缓兵之计。这一红一白到底是不愿见芊芊出事的。自于我听见那几声动静,合该是这三人来时的三匹骏马。当下,黑衣人骑走一匹,顺道砍伤一匹,便吓得剩下那匹逃之夭夭了。如今路边只剩一匹黑马还伤了腿,红衣大叔心疼地走去不住抚摸。
可叹黑衣人这缜密心思,看来,比起他们一个一个,我确实不是打劫这块料。
他们又当我不存在,我便仰着脖子正大光明听他们讲话。红衣走过去对白衣道:“四哥,我们既已放了他,他为何还要带那姑娘一起逃?”
白衣想了想:“我也奇怪。不过,那姑娘倒是聪明,你瞧……”
他示意我们瞧那路上如雾般青迹,我顺手捏了一把,捻在手心嗅嗅,破涕为笑道:“是香粉!芊芊的香粉!”
白衣对红衣道:“我去把芊芊姑娘带回来,你留在此处查问明白。”
红衣只垂眸看我一眼,我吓得立刻老老实实坐好。他却拱手应承那白衣道:“是!恒伽明白!只是此人身手敏健,又抵死不肯供出来路,必定不是一般匪类,四哥切记当心。”
白衣恍然一怔,“你适才说什么?不供出来路?”又怔一怔,便懊恼捶掌道,“糟糕,原来是调虎离山!”
“啊?”红衣大叔抓抓后脑,那匹马儿亦终于踏过青田回来了。
白衣纵身上马,我赶忙跟上去。“大哥哥,好哥哥!我……我向你道歉,适才关心则乱多有不该,我以后再不敢了!但是人命观天!你一定要把她带回来!求求你,大恩大德,我……我先给你磕头!”
他竟撰住我的胳膊阻止我下跪。冬风吹起眼角温柔,他笑得甚是清朗。“放心吧小姑娘。”长发扬起,他便向北追那蒙面人去了。
这白衣,我为何感觉他瞧我有些深呢?可是,为何会深呢?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对啊?他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
灵光乍现,我赶忙摸一把脸,不由悔恨跺脚起来。原来,脸上那把标致强盗得胡子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