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陪老母亲和两个孩子过中秋,洪武没有去绝生崖参加“血刃”的盛会,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不过看看热闹。但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他还是按捺不住了,又像心血来潮一般,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绝生崖。于是就跟老母亲打了声招呼,说出去一趟,又给有钱和有肉交代几句平时的教导,要听奶奶的话云云,然后找了个熟人帮忙看着肉摊,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赶了大半天的路,到“血刃”总坛绝生崖下已过中午,天边飘着一朵奔腾的云,看起来很像一匹马。
“嘿,这是天马行空啊!”洪武喝了一句,停下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气,一边拿出水袋喝水。
绝生崖下,在这空当,洪武忽然想起了阿生。如果那小子也是“血刃”的杀手,凭他卓绝的武学修为和在金银山庄干的那一票,拿下今年的“杀手之王”称号也说不定,到时候他这个和阿生有点交情的老哥哥也可以在人前吹嘘炫耀一番……洪武摇摇头,觉得阿生没加入“血刃”真是可惜了。
洪武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洪有钱和洪有肉。有钱十一岁,有肉八岁,狗日的,两个都不学好。大的带着小的一起调皮捣蛋,气得私塾的教书先生吹胡子瞪眼,天天都跑到他这告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顽劣得很。尤其是二儿子洪有钱,隔段时间就要给他惹次祸,还口口声声不要他管,说他是杀害娘亲的凶手……洪武很气愤,很自责,更多无奈,他知道孩子不愁养,而愁教,可他是个粗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孩子,也没什么可教他们的……洪武不禁为两个孩子的前途担忧起来,这样下去,长大了干什么好?要是哪天他不在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他又焦躁了,又愤怒了,一拳打在石头上,疼痛感传来,继而是满心的悲哀。
这时候,洪武看见一男一女正往这边走来,估计也是要上绝生崖。那男的约莫五十上下,身材颀长,一袭灰白长衫更衬显出他身子挺拔硬朗;款款的步伐,别有一番老到的洒脱,自信自在。及近了,洪武才发现如此英武的人却生着一副阴柔的面相,叫人不可捉摸,仿佛一个深沉的文士。他两鬓斑白,双目含笑,时不时地看向身边的妇人,眉目间情意流转。那妇人一身农家打扮,朴素、干净,叫人心悦诚服;她生得一张极美的脸,温润柔和,通情达理,细看下也能想见她认真时的坚毅和果决;蓝布头巾卷起长发,表示不再年轻,却更见出她这个年纪所特有的妩媚和风情。虽然同路,她却刻意跟文士模样的男子保持着距离,目不斜视,只专心赶路,很焦急的样子,路过洪武身边时也只微微看了一眼。
这两人自然就是花未然和欧阳剑一。
花未然出身江湖名门,她的成长环境、个人遭遇以及多年为妻为母的俗世经验使得她对世事人情的判断归结于“接受”二字。在她的观念里,江湖是男人的,事情也是男人做出来的,其代价自然要由男人来承担,而之后的好与坏,喜与悲,却是要女人来接受的。不勉强任何人,只勉强自己,这早已经是花未然处世的姿态。所以她选择等,煎熬的等,等东方亮给自己一个好的或坏的结果,让自己喜或者悲,而不是参与其中。但欧阳剑一的话使花未然醒悟了,她才惊觉那个结果是她接受不了的。心思百转间,花未然眉头轻蹙,露出认真时的坚毅和果决,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阻止悲剧的发生,也只有她能阻止。
所以她决定跟着欧阳剑一来绝生崖,但愿还来得及。
“这路途真短,要是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欧阳剑一停下身来,看向花未然。
花未然丝毫不把欧阳剑一放在眼里,只继续走自己的路,抛下一句话。
“我和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欧阳剑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言语间有一种冷心的绝望:“看来只有他死了你才会对我另眼相看,我才能在你心里有个位置。就算你不爱我,至少会恨我。”说完他身形一纵,起落间人已越到半山腰,很快没了影儿。
花未然大惊,暗恨自己没有那般能耐,慌张无用地喊了几声,只好加快步伐,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洪武把这些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先前的悲哀很快被突生的好奇所取代,这两人是谁?难道绝生崖上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事?他坐不住了,拍拍屁股跟着那美貌妇人身后快步往绝生崖走去。
几个时辰后,当洪武魁梧的身躯倒下时,他忽然明白,原来这次离开母亲和儿子,是为了赴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