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丑女着实过了,这位贵族女子虽不知是哪家小姐,但是墨迹斑斑的小脸秀气可怜,看着小家碧玉好看得紧,身上装扮不出挑但是别致淡雅,是那种我见犹怜的清新美人。
只是再清新,被当众泼了一盆脏墨,也变得污秽不堪了。
那小姐气的眼眶通红,当场就尖叫起来:“程温你发什么疯!”
程温并不怕事,他浑名上京无人不知,都知道他是个放荡不羁的狂生,平日里就爱美人,本来他就对林玉轻心怀愧疚,听到这样明里暗里的诋毁,哪里会压着自己的性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林家小姐也是你能置喙的?”程温抓起桌子上的画笔也扔了过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真是不知道你这样的长舌妇是聪明还是蠢,这宴会中但凡是有白家的人在,你以为就凭你父亲的官职,还能做多长久?”
那贵族小姐被毛笔砸的尖叫一声,本来还要发火,听到这话脸色就白了,她当然知道林玉轻的母亲是白蓉夫人,白家现任的家主,轻易招惹不得。
白家是上京的老世家,没有爵位,没有什么实权,族中子弟却在朝堂、商道、贵族之间混的风生水起,现任家主白蓉夫人当初就是大启边疆商道的开创者,其父白为今,是妩阳郡主的师父,更是三朝元老,当朝国师,是配有宗庙的活神仙。
白家更负盛名的是家里的私塾,基本上所有向往仕途的子弟都想要进白家私塾,里面的讲师大多都是太傅出身,白为今还会亲自讲学。不仅如此,白家还在上京城郊开设了商学、武馆,平民百姓若是想要入学,只要是通过了考试就行。
程温那话,不光是因为白为今超然的地位,更多是因为朝堂上但凡是出名的言官,六七成都是白家的学子,今年科举前十三的考生更都是白家的学生。
那贵家小姐越想越慌,她的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小官员,今年才从吴地迁来上京,本是举家欢喜的事情,若是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的言语牵扯到父亲的仕途,那么全家都会遭殃。
她立刻扭头去看周遭,白家的人都生了一双蓝眼,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刚刚心安了些,突然发现妩阳郡主身旁站着一位身姿绰约的贵女,衣着打扮都不算极盛,但是气质温润高雅。那贵女执着清透扇面遮住了半张脸,年纪尚幼却美貌无比,硬生生地比那些盛装打扮的女子出尘翩然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那双蓝莹莹的美目,正含笑看着自己。
因她已经在愣愣看林玉轻了,四周的人也都看向了这边,先是看见了妩阳郡主,纷纷行礼,又是偷偷那余光去瞥林玉轻。
妩阳皱皱眉头,她一贯是个火爆脾气,生气的话连皇祖父都敢说上两句,更何况是个区区臣女,她此时冷着一张脸,看着那个浑身脏污的贵女,正待说话。
“齐家五小姐,你叫齐宝琴?”
林玉轻开口,她的声音很有特点,远远听着有点雌雄莫辨,带着一点沙哑又莫名软糯,听着悠远又温柔。
此刻她满眼含笑,扇面依旧遮着半张脸,轻轻晃着扇柄的小手,指尖似乎泛着淡淡的粉红,轻轻一阵风拂过,裙摆轻纱微微飘动,环佩叮咚作响,好看的妩阳都看呆了。
怪不得程温画不出那不似人间的诡丽场景,眼前这人间景色,已是最美了。
林玉轻根本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也不很在乎齐宝琴那些充满恶意的诋毁,只是觉得程温出人意料,本以为这狂生行事孟浪不值一提,竟还很有义气,替自己出头,倒不怕得罪人。
齐宝琴就快要被吓死了,没想到林玉轻居然知道她的身份,慌乱对着林玉轻行礼,她说那些话就是仗着郡主身边没有蓝眼睛的少女,以为林玉轻并没有到场。
说来她想要毁坏林玉轻的名声,还是因为入京之后有次偶遇了丞相府的三公子,两人眉来眼去勾搭上了,结果没多久,林玉轻的美名传了出来。
一开始她也没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相貌也不差,没必要去跟那些高位官爵家女儿争名声,只盼能够嫁给三公子,谁知道丞相府向尚书府提亲的事情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入京时日尚浅,不晓得丞相和刑部尚书的不和,只知道大公子失踪,二公子已经有了结发妻子,那么肯定是为三公子说亲啊。
她又气又恨,也不敢跟父母哭闹,只是想找个机会抹黑一下林玉轻的名声,小小的报复一下。
林玉轻笑眯眯的,她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齐宝琴,也并不在意,从五品官员在林家和白家面前简直就是蝼蚁,实在是懒得跟她计较。
但是已有人为她出了头,那么自己也该有个表态才是。
林玉轻慢慢走过去,笑意盈盈的温柔模样,裙摆摇动间一双月白缎面的绣鞋若隐若现。
“齐五小姐,你别怕,白家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去弹劾一位,”她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去弹劾一位,高风亮节、忠心耿耿的朝中大臣。”
齐宝琴不知道她这话是不是在暗示父亲办事有差错,她也清楚齐老爷来京这事儿挺突然的,只是女儿家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绕,此时只是越想越怕。
妩阳看她欺负人欺负的差不多了,往前一步,气势汹汹地一招手,几个婆子丫鬟就拿了披风罩住那呆住的齐五小姐,不由分说就往门外推。
她似是还想说什么,但是没人愿意听,在场的贵女公子哪个不是人精一样,见事情平息了就开始互相攀谈起来,几个人都去找郡主和林玉轻搭话,一时气氛和顺热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妩阳打发身边围着的人去玩,扯着林玉轻过来说话,几个平日里就与林玉轻走动的小姐也蹭过来,都也不想去品诗,就在桌案那里品茗吃点心。
妩阳找了块蛋黄酥放在林玉轻面前,带着几分讨好笑嘻嘻道:“轻儿你没生气吧?”
“没有。”林玉轻从善如流咬了一口酥皮点心,一丝丝咸甜味道入口,心情大好:“有什么好气,那齐五小姐没什么见识,善念也不足,跟她计较就是自降身价。”
周围几个小姐笑而不语,没什么见识是真的,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一股子风尘味道,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不清白人家出来的女儿。这都还不算,她们作为贵族官宦的女儿,自小便知道有些流言,是能杀人的。
正说着话呢,刑部侍郎家的金小姐戳了戳林玉轻的胳膊,小声凑过去:“轻儿姐姐,你看你后面。”
林玉轻不动声色地扭头去看,立刻就跟程温对上了视线。
程温见林玉轻望了过来,瞪大眼睛欲说些什么,几个小姐就都望了过去,程温突然怂了,尴尬地转身要走。
“别走!”一个身着靛蓝色长衫的公子哥窜出来抓住程温,霸道不容反抗地把人往林玉轻那边带:“你跑什么跑,林小姐是会吃了你不成?”
林玉轻饶有兴致,等人走近了,才起身行礼:“皇太孙殿下,程公子。”
那靛蓝长衫的公子正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孙——周之钦,周之钦是上京很多贵族女子的初恋,长得俊朗,眉眼如星,为人豁达风流,喜结交名士,虽说总有人说他纨绔,但就是这样不入俗流的风流公子,常常是贵女们的话题中心。
周之钦今年十六,写得一手好诗好字,颇有才名,此时他见到林玉轻还愣了一下,太子一家子跟刑部尚书府挺熟的,太子妃跟白蓉是闺中好友,刑部尚书林戚明与太子幼年时一起读过书,到了他们这辈,妩阳又跟林玉轻亲如姐妹。只是太子毕竟是天家子弟,要跟臣下保持距离,这几年来疏离了不少,周之钦自幼不在上京长大,前段时间画像的事闹那么大他也正巧不在,现在一看,竟不知道林玉轻貌美如此,不禁有些愣神。
然后他挑挑眉,把程温推出来,先是嬉皮笑脸地对着林玉轻作揖道:“林小姐,程温那日已经得到了令堂的教训,被打的鼻青脸肿,后又听得京中流言四起,这才想要跟你道个歉。”
林玉轻听完,不答话,目光落在程温身上,似是在等什么。
程温这才作揖真诚道:“林小姐,是本公——是在下没有思虑周全,叨扰了小姐清净。”
他这话说的很妙,把一件大事化成了小事,周遭听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林玉轻本也没太当回事,见他这般歉疚,也不由得打趣:“程公子这般,看来家父打的伤好全了?”
周围的人都看出林玉轻没有生气,都笑盈盈地打趣,程温见她没有迎合自己的道歉,也知道她是想把这事揭过去,于是也不扭捏,跟众人说笑起来。
说话间日头渐高了,妩阳吩咐侍女们开始准备宴席,郡主府开始忙碌起来,侍女们在回廊不停穿梭,宴席上的人大多都饿了,索性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春日暖风拂过,妩阳的郡主府视野开阔,没有高耸的树木,只有矮灌木和花丛,她不喜有什么挡住视线的东西,这般开阔简单的景致倒是新奇,也让空气更加通透。
这风暖暖绵绵,轻柔又带着花香,惹得林玉轻又开始犯困,旁边朵喜眼明心亮,时不时轻轻戳一下快要睡着的小姐,妩阳看到了,附她耳边轻轻说道:“轻儿若是困了,我遣人给你收拾厢房,饭食留一份你醒了再吃?”
本来往日里林玉轻若是倦了自己回去就是,今日已经露面再走就不合适了,一听这话脑子里便只想着睡觉了,妩阳看她同意了就去安排,朵喜也跟着小姐一道去了后院。
本来妩阳想领着她们去的,但是作为宴席的主人走不开,下人们也都在忙着,索性就让林玉轻自己去,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来,知道路怎么走,林玉轻便带着朵喜就往后院的厢房走去。
穿过一处回廊,前院的人声鼎沸才渐渐消去,郡主府的排布很是巧妙,前院开阔大气,后面则是优雅写意,这一处小小院落树影掩映,春日微微的暖意变成了带着水汽的凉爽,翠竹墙面上爬着一些淡色野花,院落最里面,是一片活水的小池塘,里面几尾鲜红的鲤鱼嬉戏,池塘中心,是一座矮小的假山。
假山的顶上,一株鲜红的小草,正随风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