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愈发专注,洛璟察觉到了,扭头,又是一个对视。
林玉轻连忙避开目光,继续找地上的干柴。
洛璟用眼角余光看她,少年公子低头时,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这让他心里不禁想起了那位林家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是血亲,行事的时候总带着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也可以说是决绝,无论是林玉轻遇到危险厉声呵斥并不退让,还是白泽公子中了蛊毒毫不犹豫割破掌心。
明明都是娇养在家宅之中的人,锦衣玉食繁华盛景之间,没有软弱不堪,坚韧地犹如蒲草,又纤弱的如同盈盈娇花。
这样矛盾的特质相交在一起,无形之中深深吸引着洛璟,他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白兄不是林玉轻,却总还是不小心把他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一贯是个没有复杂心思的人,面对眼前的白小公子,却觉得纷乱心绪缠绕不断,正想着呢,林玉轻又捧了一大把干柴,对他说:“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白家人等到自家小少主出来的时候,看到疲惫不堪手里什么也没拿的林玉轻,和背了两个背篓,还抱了两捆柴看着十分滑稽的洛璟,一脸“果然如此”。
大家张罗着要开始准备吃食了,天还有些微微亮,朵喜童年时间一直都在江湖游走,这会儿拖着两只山鸡,熟练地放血除毛,没一会儿她就把鸡剁好,丢进锅里又放了许多干菇,开始煲汤。
因为朵喜太能干了,大家手上多少就闲下来了,这会儿围坐在三个火堆前,王镖头见洛璟年轻,直接忽视了他与林玉轻都是客人,一个劲儿劝酒倒酒。
“诶,小兄弟你还真能喝啊?”王镖头镖局十个人,轮番敬洛璟两轮酒了,冷峻的少年面色都没变,神色清明仿佛喝进去的都是水一样。
白家的人出来取笑:“镖头还说呢!哪个镖局在路上敢喝酒的?等我们回去了可要跟你们东家告状,非得让你们给我们商队便宜个七八成不可!”
王镖头连连笑着赔罪:“诶,这不是还在我们自个儿的地界吗?再说了白家商队哪里需要我护卫啊,我就走个过场!”
大家哄笑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那边朵喜炖好了汤,先盛了一碗端到林玉轻的面前:“少爷小心烫,先捂一会儿再喝吧。”
林玉轻闻着从没尝过的味道,这山鸡膘肥体壮,炖出来的汤上面浮了一层油,林玉轻怕喝这种东西,所以朵喜细心地把上面一层油撇掉了。
待到汤水变温,她喝了一碗,吃了几个蘑菇,就吃饱了,王镖头见了,嘴里没把门开玩笑:“诶,你这位小公子,吃的这样少,跟个女娃娃似的,你看看人家洛公子个子这么高,你还小我不劝你酒,但是饭要多吃点!”
林玉轻毕竟是男扮女装,身子肯定还是娇小一些,跟洛璟比起来就像十二三岁似的,王镖头喝酒一上头,嘴上就没把门,晕晕乎乎地才想起来林玉轻是护送的对象,这次的公子贵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小公子,我是个大老粗啊,天天厮混说话没正形,你别跟我计较。”
“镖头客气了。”林玉轻疏离地笑笑,站起身说自己要回马车里休息,朵喜连忙跟着侍候。
这马车大,坐的位置打开摆平便是一张足躺一人的床,朵喜手脚利索地铺好床,然后让林玉轻躺下。
“小姐怕是第一天睡不惯,不过没关系,明日白天还能继续睡。”
“嗯嗯嗯。”
“小姐这会儿早点歇下,朵喜就在旁边陪着,绝不让别人进来。”
“好好好。”
朵喜把床铺好,又跑出去端了热水进来,给林玉轻脸上敷药水卸妆,一番收拾,又说要帮林玉轻擦擦身子。
“不用不用。”林玉轻摆摆手:“母亲当年行走江湖肯定没有这样细致的,如今换成我没有这么娇弱的。”
朵喜听了这话,垂下手,笑道:“当初我爹娘追随夫人游走江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侍候的,没有什么区别。”
白蓉夫人少年时代行走江湖,她是历代最优秀的白泽公子,行侠仗义,美名远播。
林玉轻这辈子离开上京的次数却少之又少,最远的一次不过是送远赴边疆的阿姊林玉绾,送了约莫十余里。
她躺下的时候,朵喜也躺在另一边,已经闭上了眼睛。朵喜是江湖上现在还声名远播的“杏林双杰”的女儿,男杰女杰都是白蓉少年时代救过一命的人,后来跟随其行走江湖,再后来,白蓉成婚,天道限制,为了苟活于世,为了一双年幼的女儿,身为母亲她再无勇气与天抗命,选择了从此闭口不言家门不出,成为一个再无作为的普通妇人。
其实母亲心里,也有许多意难平吧?
怀着这样的心事,她沉沉睡去,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旁的动静,也没注意到一旁的朵喜,取出了腰间的匕首,对着门帘屏息警惕。
有人在附近。
朵喜如同一只机警的猎豹,背部微微拱起,落足之时悄无声息,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目光冷凝,手上的匕首即将挥舞出去。
却听到少年淡泊的声音响起:“朵喜姑娘,白兄睡下来吗?”
是洛璟,他站在车厢的外面,一只手抚着阴阳刀的刀柄,轻声问道。
朵喜看了看林玉轻,说:“少爷已经睡下了,我等下把他叫醒。”
“不必。”
“什么?”
“我说,”洛璟没有拔刀,淡然说:“不必。”
朵喜愣了一下,就听洛璟说:“我与其他人,能够解决。”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烂醉如泥的王镖头已然目光清明,正拿着一把大刀横在胸前。
不知不觉,以马车为中心,竟有五十几个黑衣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嘿,什么东西,怪不得这酒水里掺着药呢?啥时候放的?”王镖头挠挠后脑勺,笑道:“多亏了刚刚那个小公子给我解药让我吃呢。”
朵喜愣愣的,看向在一旁睡的正香的林玉轻。
我去?
她现在真想把小姐拍醒,啥时候给的解药,我怎么不知道。
洛璟在朵喜炖汤之前就被林玉轻塞了解药,自然是做好的万全的准备,白家几个子弟道:“朵喜姑娘,少主说你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格,才瞒着你,其实事先也往你汤碗里下了解药。”
朵喜闻言哼了一声:“可闭嘴吧,说谁瞒不住事儿呐!”
那些黑衣人见被包围的商队根本不怕,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一个肥头肥脑的大汉走了出来,他脸上纹着刺青,一看就知道是头目,他踏脚叉腰,雄赳赳气昂昂地吼:“把货物和女人留下!老子饶你们不——!”
话音刚落,他就被一刀鞘披晕了过去。
谁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阴阳刀已经被收回了洛璟的腰间,他看着剩余呆住的人,指着倒在地上的壮汉说:“我们领头的说了,只用留下这一个活口,你们若是惜命,便赶紧跑路为好。”
“别跑别跑!”阴阳刀不安分地叫唤:“我好久没杀人了嘿!”
王镖头领着十个镖师齐齐上前,凶神恶煞地举着红缨长刀,狰狞地说:“老子许久没见过血了,劝你们赶紧落跑,不然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说着,剩余的人面面相觑,足足四十几个人竟然吓的不敢上前,又看了看地上的老大,然后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大爷饶命!”,便如同鸟兽一般飞散了去。
密林再次恢复平静,林玉轻翻了个身,叹气:“唉,还是有点吵,没睡着。”
朵喜一脸难以置信,看她没睡着当即冲过去晃她:“怎么回事儿啊少爷!”
林玉轻本来就累,这会儿被晃了两下就赶紧求饶,开口解释:“三皇子的人!是三皇子买通的几个山贼罢了!诶诶诶你别晃!”
“三皇子?”朵喜早就听说过林玉轻去面见三皇子所谈的事情,诧异道:“他不是帮我们的吗?”
林玉轻偏头:“你不是看到了,温想身上的那个纸片?”
朵喜呆愣愣的:“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玉轻笑着:“那邪术能用在身为蛊师的温想身上,会放过作为普通人的周云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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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皇城中,三皇子周云君站在眺望整个上京的天恩台上,举着一只黄铜雕龙的望远镜,望着远方。
这里看不到林玉轻一众人,却能隐隐约约看到京郊之外延伸到视线之外的许多地方,天上繁星如同银河集聚,地上百姓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地生活,虽说富贵贫贱天各有命,却也让所有人活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就如同万人敬仰的三皇子一样,他容貌俊朗,身姿挺拔,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一处极好的风景。
背后是皇宫里的夜半笙歌,远处是黎民百姓的平凡生活。
“天下之大啊,”三皇子笑着,一双凤目亮的惊人:“好了,观澜的人,我已经顺着你们的吩咐去拦了一下白泽公子,可以不再监视我了吧?”
一个黑袍加身的男人从暗处走出来,恨声道:“三殿下这算什么阻拦?买通几个无足轻重的流匪哪里拦得住白家人和阴阳刀?!既然一开始不想跟我们合作直说便是!这样耍人是什么意思!”
“诶,这话从何说起。”周云君放下望远镜,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正玩弄着上面生动的金龙浮雕:“耍你们的可不是我,是那位白泽小公子。”
黑袍人显然是气结,只能逞能威胁道:“既然三皇子没有诚意合作,我们也不会再给三皇子任何助力,监视,自然还是要继续监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