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轻等到温想的时候,已经太阳下山,温想带了许多礼物,十足十的道歉架势。
白琰这会儿还在生气,见到来人嘴里嘲讽道:“你们瑶情楼行事一贯没什么规矩我们都习惯了,倒也不用假惺惺地跑过来道歉。”
温想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一柄折扇打开,金色的牡丹花在扇面上熠熠生辉。
他遮住下半张脸,笑嘻嘻地说:“诶,白兄怎么这样小气,这不是没人受伤吗?事后我询问过了,似乎是我手下里一个与你们商队行车的有点矛盾,就想着吓唬吓唬,后面反省自己不仗义,还回头救你们呢不是?”
白琰还想说什么,温想连忙过去勾他的肩,扇子殷勤地打着:“这不是还专门过来道歉了吗?白兄莫气,等下敛了礼品单子细细数去,只比货物多,不比货物少。”
这番好说歹说,白琰才终于觉得气消了些许,温想这厢顾好了,便说要去找林玉轻。
因为没有外人,林玉轻嫌脸上抹妆麻烦,早早卸掉换回了女儿装束,这会儿温想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白家常见的雪白裙裾,简单大方不失飘逸,乌黑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没戴任何首饰,看着竟仿佛是话本里游走江湖的女性侠客。
温想笑道:“白泽,这次全是我没有管教好手下,给你们带了不少麻烦。”
他的态度是诚恳的,又带着温想平日里惯有的轻佻笑颜,林玉轻只是把目光从手里的账本挪了过来,没有吭声。
温想心里一跳,但是面上未有什么显现,只是继续道:“你叫我来是要核对核对损失了多少吗?也好,我们一道看看。”
说着他自顾自地坐在了林玉轻的对面,伸手便要拿走她手中的账簿。
拿握着纸张的手,用力往后一撤。
这动作十分用力,像是暗含了什么怒气一样,温想的手停在半空,他抬头看林玉轻,少女美丽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睛形状温柔含笑,眸光却幽深如潭。
林玉轻伸手,摩挲了一下手中干脆的纸张,然后凑到旁边的蜡烛点燃,白烟陡起,温想愣在当场,脸上僵硬地笑:“你这是做什么?”
少女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捻着燃烧的纸张,她将纸浸入茶杯,“刺啦”一声,水雾迭起。
“货物都只是损伤,没有真的被拿走,”林玉轻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内容,淡淡说:“你手下的人也不是突然回来的,而是有预谋地,找了一条隐蔽的小路回头救人。”
温想面色不改:“你多心了。”
“是吗?”林玉轻笑道:“温想,你是不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你们瑶情楼行事没有底线,很多时候一时兴起,若真如你所说是意气之争,”
“依你的性子,会过来跟我道歉吗?”
说着,林玉轻伸手从盒子里扯出来一块黑铁牌子,丢在温想的面前。
她无视这永远言笑晏晏的青年陡然苍白的脸色,笑道:“说吧。”
“说说看,你与这个东西有什么关系?”
黑铁小牌正是先前在苍木真人庙门里找到的,上面只有“观澜”二字,再无别的东西,却让温想面色苍白了起来。
林玉轻见他还不说话,继续道:“你倒不必顾忌旁的了,既然过来道歉,以你的聪明不会想不到我看不出来,是想要故意卖破绽给我,不如有话直说。”
沉默良久,温想摇摇头:“他们手段绝妙,我不能说。”
说完他试图用眼神表情表达自己也是被逼无奈,却见林玉轻的眸光平静,还带着些许微妙的笑意。
“手段绝妙,是说他们有许多旁人不知道的方法,可以监视你吗?”林玉轻撑着脑袋,似乎并不在意温想的话,此刻轻轻地曲着拇指弹食指的指甲,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温想迟疑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林玉轻笑了一声,蓝色眼睛状似无意地瞟向温想的脑后。
她撑起半边身子,伸手,少女神情温润地好似要抚摸情人的面颊一般,眸光却森冷地如同染血的剑芒,直直地看过来,温想瞬间就觉得,自己根本就什么都瞒不住。
林玉轻却只是伸手,越过温想的耳后,轻轻一抓。
一股青烟从她的手指缝隙里面窜出,温想只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烧焦味,林玉轻已经坐下,摊开的白嫩手掌里,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烧焦的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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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脚下的凤来村,传说古时候有凤凰坐落在此处的梧桐林子里,所以是祥瑞之地,再加上岐山虽说险峻却风景秀丽,此处物产丰富,倒是有许多的农家生活。
一声惨叫突兀地传出,几个淳朴的村民闻声而来,敲门喊道:“乔二!乔二!你家里怎么有人喊呐?是不是伤着哪里了?”
乔二闻声连忙窜出来,他是个普通的村野汉子,这时脸上堆着憨厚的笑意:“不是不是!没人伤着,我是我家那个傻子老三,不知怎么的撞到了桌角,正在嚎哭呐。”
“是这样吗?”乡亲们关切道:“让老三小心些吧,无事我们便去做活了。”
乔二连忙道谢,送乡亲们回去了,等他回到院子里,关上门,脸上憨厚的笑意变得木讷空洞,他如同机械一般地回到屋子里,对着黑暗的房间说:“乡亲们都走了。”
他话音刚落,一块石头便砸了过来,乔二人高马大,额头立刻肿起了一大块,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木讷,犹如偶人一般。
“混账啊啊啊!”
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利嚎叫传出。
那声音像是怕再引来旁人,竭力压住了声响,却依旧掩盖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与恐惧。
“我的‘眼偶’被人毁了!”屋里传来了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粗陶碎了一地,一张脸凑近乔二继续怒吼:“混账!混账!为什么没人告诉我白家还有这样的人!”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完全没有任何毛发,皮肤如同长久浸水泡发了一般苍白褶皱,面上的骨头似乎没有硬度,鼻梁软踏踏地垂着,嘴唇白而薄,唇角一直咧到耳边。
他没有眼睛,本该长眼睛的地方,是一片平整的皮肤。
这张脸,足以成为任何人夜半哭喊的噩梦,但是乔二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木讷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那怪物继续发疯,挥动着干瘦的手臂把墙上的架子全部打翻,东西四处乱扔,不过一刻钟,温馨的农舍便变得狼藉不堪了。
他还想继续发疯,只听到一个声音传到脑子里。
那声音先是幽幽地叹息了一下,而后才说:“早同你们说过了,不要随便在白家的地界用能力。”
那怪物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跪下,膝盖陷进了满地的碎瓷片里,他却不顾疼痛,嘴里喊着:“主人!主人!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不必。”那声音却意外地好说话:“你且回来吧,要找的东西已经被当代的白泽发现了,既然没有藏住,就要休养生息,免得再露出什么马脚。”
“是!”那怪物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第二天清晨,官府到了凤来村,这个百年安和的村庄第一次发生了命案,老实巴交的乔二惨死屋中,是活活被人拿石头锤脑袋砸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半个脑袋都凹了进去。
村子里的人纷纷表示,肯定是乔家那个痴儿老三干的,结果官府搜查的时候,却在后院土地里,发现了傻子乔三埋了一半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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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被小瞧了。”林玉轻随手把烧焦的纸人丢到一旁,笑道:“威胁你听他们指令的人,要找的就是这个黑铁牌?”
“我不知道。”温想见监视自己的竟然是个小纸人,还没恢复过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颈继续说:“他们当时找上我,只说要我把漠匪引到白家商队,剩下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
林玉轻挑眉:“他们拿什么威胁你?”
温想沉默了,他这幅不想说的样子落在林玉轻的眼里,倒是有点可笑。
不光光是白家的情报,甚至是异人馆的情报,无一例外都集中在林玉轻的脑子里,想要瞒住那些秘密,实在是太难了。
现下倒也不必温想多余去说了,她心下有了计较,便说:“天快亮了,你走吧。”
温想知道自己的举动,无论理由是什么,实质上都是背叛,坐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起身要走,他自己心里也不知道那个观澜,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他也有自己要处理的事情。
白琰见温想出来了之后,才进屋,劝道:“表妹也不要生气,他是被人胁迫,不得不如此。”
林玉轻哼了一声,丢了怀里一本没拿出来的簿子给白琰看。
白琰不知所以,拿起来翻看,越看表情越微妙,最后合上。
天哪。
“你居然连温想长这么大经历了什么都查到了,”白琰抹抹额头的冷汗:“你是魔鬼吗?”
林玉轻不置可否,只是屈指点了点那册子的某一面:“还要拜托表哥去帮忙把人带来,以免温想日后再被人拿捏住,又要坏事给我添麻烦。”
白琰应下了,出去张罗事情。
待到白琰出门了,她的目光落在那黑铁小牌上。
看来这个组织,很不想暴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