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温想这样诧异，程温也是一愣，转念又想到老板平日里是个捉摸不透爱耍人的，便以为他是在做戏，于是没好气道：“不是你让林小姐给我传话的吗？”
林小姐？
温想哪里晓得林玉轻想要干什么，便先让程温坐了下来，没一会儿男装打扮的林玉轻便来了，程温还没问此人是谁，白泽公子鞠躬作揖：“在下白泽，见过程公子。”
作为贵族，程温还是下意识地回了一礼，两厢客客气气地坐下了，就算是程温也看出来了，请他来的人，是面前的白泽公子。
“白公子，”程温笑道：“是想让我画些什么吗？”
程温其人，生来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一双能画出常人画不出东西的手，他是宫廷画师，又因为皇帝喜欢他的画所以赏了个闲散官职，私下里找他的人，多半是求画的。
他珍爱自己的才能，但并不会过于骄傲，画过之后赠与旁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林玉轻笑道：“程公子果然爽快，且随我来。”
程温被林玉轻带到了苍木真人的屋子里，小老头正在吃肉，程温一看那满脸褶皱的老脸，先是后退了一步，又见了苍木真人满是油污的手，不忍直视地闭闭眼睛。
温想跟着他们，在后面笑道：“程温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怎么可能画真人这样的老者？”
这林玉轻自然知道，程温其人，只爱美人，他并非是对这些人有什么下流的心思，他只是热爱这样美好的皮囊相貌，但是标准也高，所以经由他手出来的美人图并不算多。
所以她还叫了别人啊，这边温想话音刚落，洛璟便利落地从窗外翻了进来，没成想有这么多人，但他还是对着这些人点点头。
苍木真人浑不在意地吃完手上的鸡腿儿，听到洛璟腰间金铃作响才扭头：“小阿璟，这些人要做什么啊？”
洛璟没吱声，蹲下去替师父擦干净手，林玉轻指着师徒二人说：“现在你愿意画了吗？”
愿意！怎么不愿意！
程温眼睛都亮了，一早他就想细细观察记住洛璟的脸，可当时林玉轻的眼神实在是充满威慑力，他就不敢死死盯着看。
这下好了，程温也不客气，对他而言画画高于一切，一屁股就坐在了苍木真人师徒对面，温想见状一脸无奈，扭头问林玉轻：“那我去准备准备笔墨纸砚？”
林玉轻对他不客气地摆摆手，温香咋舌：“改日账单送到你府上去。”
不消片刻，颜料笔具便都准备好了，一旁几个通绘画之道的商女过来侍候研磨，程温往日里绘画，精巧考究，力求水墨之间分毫不差，在画洛璟的肖像时却不屑用那些浮华于表面的精致，直接弃了许多颜色，用水墨作画。
他下笔的时候毫不犹豫，落在纸上却自有章法，浓淡厚浅得益。
看了半晌，林玉轻隐隐看出。
这是火海？
程温又是几笔挥毫，只见一片墨色火海之中，烈焰燃烧之间，一只狮头羊角，身上长了数只眼睛长在身上，毛发雪白的异浮游于空中，席卷所有火焰。
它所经之处留下的一片焦土中间，衣衫褴褛的洛璟，撑着阴阳刀，半跪在地上，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似有比火海更灼热的力量在其中。
这幅画画完之后，便被林玉轻收了起来。
程温想要临摹一幅，林玉轻却不给，两人因此起了一些争执，还是洛璟强行把程温赶了出去。
林玉轻坐在原地。
那狮身羊角，满身是眼的雪白异兽，是她熟悉的白家图腾，她血脉上的先祖——
——神兽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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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璟不懂此番行径是为了什么，程温已经不在当场，他想问，却见白泽公子坐在原地，画已经被收好卷起来，被他握紧在手里。
气氛有些凝重，他竟然不敢开口。
良久过后，林玉轻才缓过来，她看不懂这幅画，需要拿回去与祖父商议，扭头却看见洛璟担忧地看着自己，想要解释，心里却有一种淡淡的无力感。
程温的画，之所以画不出人间景象，是因为他有特殊的能力，能够通过画来窥探暗示某个人的未来。
本来异人馆对他的能力存疑，这才让林玉轻去做了一番试探，因为神兽血脉无法轻易窥探天命，如果程温画不出来非人间的景象，恰恰就证明了他的能力是真的。
实际上他应该不是只能画美人，所以林玉轻特地带他到苍木真人的面前来，结果，这幅画上并没有真人的身影，只有洛璟。
这是不是意味着，一年之后苍木真人身死，是绝对无法避免的事情？
说到底程温的能力还是有限制的，这幅画是否关乎一年之后的封印解除还并不明确，她要继续调查。
神兽白泽在洛璟的未来上会起到什么作用，她也没弄明白。
这会儿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林玉轻只好含糊其辞：“待我弄清楚了这些事情，自然会给洛兄一个交代。”
洛璟十分信任白泽公子，这会儿便并不再追问，苍木真人倒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扭头对着洛璟耳语了几句。
洛璟神色古怪，但是还是点点头。
“白兄。”沉思之中的林玉轻被点了点肩膀，这会儿抬头，对上了洛璟深幽的瞳孔。
心尖跳了一下。
洛璟没有迟疑，拽着林玉轻的胳膊，强行把她拽了起来，说了一句“得罪了”，扶着她的腰飞身出去。
林玉轻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个人带到了屋顶。
“洛、洛兄？”林玉轻从未有到过这样的高处，不禁扯住了洛璟的衣襟，少见的露出了一点点慌张的神情。
虽然蒙着面纱看不真切，但是洛璟感觉到掌心的腰肢如此纤细，又想起前日里他误会白泽公子是林玉轻女扮男装的事情，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师父都吩咐了，洛璟就小声对她说小心，带着往前面飞。
夜风猎猎，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洛璟带着林玉轻往城外飞身而去，到了城墙之上趁守城的卫兵没有注意，牵了一根绳子就溜了下去。
然后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匹马，骑上就走，林玉轻坐在他身前靠在他怀里，这个人看着冷硬，心思却十分细腻，春末的晚上还有些寒凉，他身躯高大，抬起袖子隐隐遮住了大部分的风。
林玉轻第一次脸红了。
她约莫猜到这是苍木真人的主意了，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果然不简单，闹这么一出原因只有一个。
真人绝对是想撮合她和洛璟！
洛璟也有点不好意思，这马是怎么来的他也不太明白，反正是师父找人备下的，本来以为会有两匹，结果只有一匹，只能两个男子共骑，还好白兄身材比较瘦，坐得下。
这么想着，他闻到怀里娇小身子上似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心神微微一荡。
好熟悉的味道，是贵族男子用的熏香吗？
没一会儿两个人到了城外的一座山丘，不算太高路也不难走，洛璟骑着马就上去了，到了山顶，他翻身下马想去帮白泽，却见少年公子也灵活地翻身下来。
林玉轻整理整理衣袍，这一路上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她没问要做什么，也有了放纵想要看看会发生什么的心思，这会儿往远处看去，只见平日里广阔繁华的上京依旧灯火通明，这会儿正在自己的脚下。
繁星错落在夜幕之上，明亮星河簇拥在成一道，林玉轻看了两眼，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陌生的悸动平息了很多。
母亲年少时周游列国，后来对林玉轻说过。
这世间繁华盛景许多，但是夜晚依旧灯火通明的，只有大启上京。
唯有大启上京，到了夜晚也人声鼎沸，行商百姓游走不断，无论是上层的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这街道之中都各司其职，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无论是白泽公子，或者是异人馆，想要守护的也许就是这份虚妄不留存的奇异繁华。
洛璟看着她的侧颜，虽然不知道师父干嘛要让他做这些事情，但是看上去，白兄的心情好上了许多。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在山间走了一遭，大晚上的倒是心大，牵着马四处晃悠了两圈，见天色实在是太晚了，林玉轻索性把人带到了白家宅子里。
洛璟第一次来白家，见这门楣还以为是哪家农舍，后来看到歪歪扭扭的“白府”二字，惊讶地张了张嘴。
见此，林玉轻笑道：“是不是还没有岐山庙门庄重？”
岐山庙门是遗留千百年的一座大殿，虽说这么多年苍木真人一力无法修缮侍奉，但是规模还是十分惊人，确实比白家这样更加有气派一些。
洛璟哑然失笑，随着她进门，却发现这里连门房护卫都没有，这个点了无人醒着，四周的院门都关着，没有灯火。
林玉轻引他去了客房，洛璟就和衣睡下了。
这一夜，洛璟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在烈火之中游走，浑身被灼烧，还有无数的怪物从火焰之中冲出来想要撕咬他。
正在他竭力抵抗又无能为力之际，一股清甜冰凉的水汽抚上了他的创口。
亘古威严的兽吼从远处传来，一抹白光游走于天际。
火海熄灭，甘霖渐下。
万物重获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