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璟权当没听见,敲门进去了,李氏见孩子回来了也装作浑不在意,只是叫他进屋吃早饭,即便是已经吃过了,洛璟却没有拒绝,这让李氏脸上带上了笑容。
庆国公还是板着脸一言不发,但是在洛璟用过早饭,叫到书房问了一些功课。
先是问了在岐山读了些什么书,又问了最近习武的情况,洛璟一一答了,庆国公点点头,甚是满意。
他这个儿子,虽说长这么大没怎么见过,但是放眼看去,哪个上京世家的嫡子能有这身气概?习武之人确实不同啊,往那一站就跟别人不一样。
庆国公心里喜滋滋的,但是洛家家教严明,他还是自认为十分委婉地表示了对儿子晚上不归家、出门不带下人的不喜,洛璟没应声,用沉默做抗争。
父子两个第一次谈话就结束了,洛璟回自己屋里想要睡会儿,走着走着,在回廊处看到了本该在上早课的洛琤,小屁孩身上还穿着去私塾的正装,蹲在地上用短小的指头戳地上的一只小猫屁股,那小猫肥肥胖胖,雪白的小毛球,被戳了屁股气的喵喵直叫,回头抱着洛琤的手指就要啃。
小孩儿根本不躲,小猫通人性,不敢使劲儿咬,只能拿小尖牙轻轻地磨,看面前的人类根本不怕,屁股一甩气哼哼地跑走了。
这猫一走,洛琤就看到大哥站在不远处,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就往这边跑。
洛璟神色一凛,抓起腰间的阴阳刀,往不远处的池塘里一扔。
“噗通”!漂亮的黑金古刀激起了一阵水花。
阴阳:“......(脏话)”
小孩洛琤呆在原地,张大嘴巴,看着洛璟做完这些一脸平静地看过来,还是磨磨蹭蹭地凑过去。
洛琤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最近小孩儿都爱玩这些,洛琤不例外,央求李氏好久才给他买,还是一把好看精致的,他捧着左看右看,把弹弓递到大哥面前。
小孩可怜巴巴的一小团,洛璟没有接,小孩儿更委屈了,小声说:“大哥,琤儿知道错了,母亲都说过我了,不让我乱动大哥的东西,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小孩儿举着手,镶嵌猫眼石的黑木弹弓在他手上显得特别大,一股子药味从他手掌散出来,洛琤两只手放在一起,对比就很明显了,一只手白白嫩嫩沾了点墨迹,一只手已经起了淤血,紫青一片,肿的也高。
洛璟一贯是师门里最小的那个,看着面前的小孩儿,有些无措地问:“你疼吗?”
看着跟父亲一般不苟言笑的大哥,高高大大地往那儿一站,寻常人光是一看就忍不住噤声,洛琤却是一点儿都不怕,他耷拉着小脸,开嗓就嚎:“疼啊——!怎么不疼!大哥你也太狠了,不过大哥力气好大啊,是不是你们习武之人力气都这么大啊?”
小孩儿一点也没觉着从未见过的大哥生疏,把弹弓塞到洛璟手里,小大人一般地叉腰说道:“母亲不让我习武,说家里出了一个习武的男儿就够了,还说大哥要继承那个、那个真人的衣钵,以后家里要靠我。”
彼时以文为正道,虽少不得习武之人保家卫国,但世家大族的继承人必然是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尤其是庆国公,家中从未出过什么武夫当家的说法,这些事情洛璟打小就听师兄们说起过,对成为下一任庆国公,他也并无兴趣。
洛琤俨然是觉得,谁当家谁就是老大,老大就要像父亲一般,对家里所有人,上至母亲下至仆从,悉心照料,事事关照,故而这会儿做出一副“我原谅你打我”的表情,等着大哥也原谅自己乱碰他的东西。
洛璟哑然失笑,拍拍洛琤的小脑袋,小孩儿立刻就开心了,扑过去给了洛璟一个大大的拥抱,还要说什么,李氏身边的侍女就过来催他去学塾,小孩哭丧着脸走了。
看着小孩儿远去的背影,洛璟只觉得有点飘忽忽暖洋洋的,心情大好,正要继续往自己院子里走,就听到了阴阳阴恻恻地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上古凶刃阴阳刀被洛璟湿漉漉地拎了上来,阴阳的雾气从刀身里冒出来,指着洛璟就要骂,洛璟动了一下体内的咒毒,就把阴阳强制地收回了刀里。
阴阳:脏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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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林玉轻也是才回家,到家的时候林戚明已经骂骂咧咧上朝了,白蓉这会儿正在休息,林玉轻就没有去打扰。
倒是朵喜等了一晚上,哭哭啼啼地说小姐从未一夜不归,下次还是带上朵喜吧云云,林玉轻哭笑不得,把人塞进被窝堵住嘴,自己跑去房间里补觉。
这一觉睡到了晌午,身子里骨头都软了,她起来找了一件外套出去走走,官家小姐的生活其实远没有这么清闲,贵女们平日里要学习调香、茶艺、女红,读书人家的女儿还要学习琴棋书画,不兴学艺的人家往日里也要教女则,嫡女更是要跟着母亲学习如何打理家中的中馈。
若是家宅不宁的人家,还要小心自己父亲的妾室和庶女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
也就是林玉轻,过目不忘,琴棋书画她看一次便记住了,稍加练习理解也就掌握了,读书习字更是快的不行,家里但凡有的书,她都是翻一遍就记得了。
女红轮不到她学,自有仆妇绣娘来做。打理中馈,异人馆的中馈就是她管着呢,实在是没什么好再学的了。
故而没事的时候她也就找找自己没有看过的书,或者在家里逛逛,吃吃点心喝喝茶,她出来闲逛的时候碧蝉和嫣雨正在做活,作为贴身的侍女,两个人在府中的地位只比朵喜低,做活都是比较轻省的,只要林玉轻不额外吩咐,这会儿她们也没别的事情,就坐在院子里做女红。
见到小姐出来了,碧蝉嫣雨连忙起身,林玉轻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然后拽了一个板凳,坐在她们对面,碧蝉嫣雨平日里与小姐交谈不多,虽说敬畏,但是彼此是年纪差不多的少女,没一会儿她们也放松了下来。
林玉轻看着碧蝉绣丝帕,雪白的薄绸子上,一只细嫩的小手捻着针线穿梭来穿梭去,一朵栩栩如生的紫阳花便落在了绣布上,看着好看,林玉轻随口问:“这是要用在何处?”
碧蝉胆子小的跟猫儿一样,被突然问话当场呆住了,嫣雨胆子大一些,笑着跟林玉轻说:“小姐往日里用的帕子绢布,贴身的东西都是婢子和碧蝉绣的。”
“嗯......”林玉轻点点头赞道:“平日里没注意,你们手很巧,这些物什绣花细密,用着不扎人,想来是下了不小功夫。”
嫣雨没说话了,碧蝉羞红这脸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你,喜欢、喜欢就好。”
平日里没注意碧蝉,想不到这么胆小害羞,林玉轻笑嘻嘻地看着她,伸手拧了一下碧蝉的鼻头,这两个丫头比林玉轻要小一岁,从未跟自家小姐这般亲近,碧蝉愈发害羞,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声中也渐渐放松下来。
说话间就谈到了林家大小姐林玉绾,若说林玉轻给人的感觉是温雅如玉的贵族少女,林玉绾就是策马上阵的英雄侠士。
妹妹林玉轻从小是被当做贵女娇养着,也就是随着父亲母亲行了几次骑射,除此以外与武道再无瓜葛,阿姊林玉绾就不同,她从小随着林家太老爷习武行军,八岁时被带到了边疆受了几次大漠旱苦,小小年纪便见惯了广阔的边疆风情,待到后来白蓉想要把大女儿接回来,却被一口回绝了。
年纪轻轻的林玉绾,拿着成年男子都觉得颇有重量的长枪,张狂肆意地说:“家国未定,绝不回京。”
即便每年班师回朝的日子到了,林玉绾还是会回来省亲,在父母膝下孝敬几日,但是她骨子里便是个策马行军的不羁人物,即便取了个温柔似水的名字,也不会被束缚在上京这样精美华丽的囚笼里。
如今尚在边关呢,林玉轻想着阿姊,她们上次见面还是过年节的时候,阿姊天生神力,在坊市公然比武,后来事情闹大,还被抓紧了京兆府关了好几日,若不是林玉轻做了白泽公子的打扮去京兆府上出谋划策,劝了府尹放人,阿姊说不准都赶不上回边疆的队伍了。
母亲白蓉更是一月未有大女儿保平安家书,便冲林戚明发脾气,林玉轻想着觉得好笑,嫣雨突然开口问道:“小姐是为何不习武啊?”
林戚明早年也是武将,后来才弃武从文参加了科举,白蓉年轻的时候更是武学绝佳,林家的女儿皆习武,即便是林玉轻,幼年时期童子功也并未落下,跟着姐姐使着兵器,日日苦练。
听她们这样一问,林玉轻眼无波澜地看着她们,食指做了噤声的手势。
“嘘。”
两个小丫头虽不知为何,却听话地没有再询问下去。
林玉轻虽然武道天赋不如长姐那般卓越,但是有着神兽血统的加持,再加上那非比常人的记忆力,习武对她而言不过是身子上的少许苦楚罢了,为了日后能够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她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是乐意去学的。
只是五岁那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几乎要了白蓉夫人的性命,但是无论是何等医者,即便是医术天下第一的白为今,也对她的病症束手无措。
林玉轻依稀记得,祖父在母亲的床前,老泪纵横地劝:“蓉蓉啊,认输吧,认了吧!你便是不为老夫,你也想想你的孩子啊!”
自那以后。
自那以后,白蓉的身子渐好,却不再出门,也不能说话。
自那以后,阿姊驱剑策马远去边疆,在血海中保卫国土。
自那以后,林玉轻弃了武道,她开始低调地默默生长,不做声地操作着她精妙的计算。
为何不习武?
是天道不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