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回到御茗轩时都已是疲乏不堪,姜汨着冬至给温若黎三人安排好房间之后就早早回房休息。次日早晨浅蔓敲开姜汨的门,姜汨已经起床,正在屋里吃早饭,招呼人给浅蔓添了碗筷两个人边吃边聊。
浅蔓心里有所思虑,有心忡忡道:“师兄,昨晚的事若是被凤家的人知道,难免记恨在心,我们也就罢了,黎哥时姐姐他们不知内情,还是要提醒他们多家小心才好。”姜汨对浅蔓这个唯一小师妹的迁就和宠爱让浅蔓渐渐忽略了他已经是琼楼主人的事实,此时姜汨的回答才显现出他与身份相匹配的魄力与见识。
姜汨对凤钦歌凤钦致是否会报复温若黎几人这件事很是不屑,细嚼慢咽的吃完早饭才悠悠开口:“凤家的内斗与我们不感兴趣,与念槿他们也毫无想干,对他们来说,救凤月双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如今的天机殿再没落,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倘若他们自持家大业大不顾忌天机殿,对念槿若黎有所为难,我自会叫他们知道知道为难的是谁。”
姜汨的身形映在晨光里,有那么一瞬间浅蔓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夹古尧的影子。夹古尧也曾坐在这御茗轩里运筹帷幄合纵连横,而今的姜汨不仅继承了夹古尧的谋略果决,同时也继承了夹古尧的心志胸怀。
浅蔓对几个好友的担忧不安渐渐平息,恢复了神色又问道:“师兄,你对昨夜的事怎么看?”姜汨反问道:“你怎么看?”浅蔓整理了思路答道:“刺客训练有素有备而来,不像是家养的杀手,更像是江湖中的暗杀组织。从凤月双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暗杀。”
姜汨点点头表示赞同浅蔓的话,开口道:“不错,我查看过杀手的尸体,从他们的武器衣着来看,确实是江湖中的暗杀组织。而且凤月双竟然随身带着药箱,据我所知他并不善医道,大概是为了应付像昨晚那种不时之需,看来凤月双在凤家的情况不容乐观。”
浅蔓正想说这药箱的事,深以为然:“我帮那个叫卫矛的侍卫包扎时留意过,药箱里基本都是些外伤药,而且种类齐全皆是上品,可见凤月双防备他这两位叔叔是下了功夫的。师兄打算怎么做?”
姜汨很是奇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对凤家的内斗不感兴趣,你何来此问?”
浅蔓反问道:“那师兄昨晚回来跟冬叔说了什么?不是凤家的事?”昨夜大家累的各自无话回房休息,姜汨却是跟冬至交代了几句话,正好被浅蔓看到,当时浅蔓就猜到姜汨是对凤月双遇刺一事有所动作。
姜汨答道:“我只是让冬叔查一下凤月双那几个侍卫,许是做事习惯,我总要了解每一个所遇之人的底细才能放心。”
浅蔓知道这种习惯,像他们琼楼里的这些眼线密探,因为所做之事的隐秘性,总要时刻掌握着每一个出现眼前的人的详细信息才能安心。姜汨的这种习惯尤为重要,他的敏锐与否关系着所有琼楼中人的生死存亡,一个失察就可能导致琼楼的覆灭。沉思片刻浅蔓抬起头道:“师兄的意思,是不必就昨夜之事对黎哥细说?”姜汨点点头:“多说无益,只会让他们徒生烦恼。”
温若黎三人在御茗轩里待了两天就返回天机殿,夹古骁得知凤月双遇刺之事大呼惊险,那天要不是恰好姜汨几人路过,凤月双很可能就命丧当场。倒是凤月双在经历这件事之后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进进出出,频繁奔走于各个商铺。
转眼入了秋,浅蔓回到常青山已经半月有余。何罗已经年近花甲,虽然身体依然康健,眼神却是大不如前。百草苑里的日常琐事都是赵士心在打点,往常何罗经常给常青山脚下的贫困百姓免费看病,现在这差事也是落到了浅风的身上。别看浅风年方二十,得何罗倾注了全部心血,医术已经与何罗不相上下,只是在心境上与何罗大不相同。何罗性情古怪,诊病不问来路,无论患者良善侠义还是穷凶极恶在他眼里都是病人,只要求到他面前皆来者不拒,是个纯粹的大夫。浅风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医道精通却是自问医德不如何罗,若是有朝一日有恶徒来求他治病,只怕他不是乱棍打出就是为民除害送那恶徒一程。
这一天秋高气爽,何罗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浅蔓凑过去絮叨:“爷爷,要我说还是让哥哥下山开个医馆吧,您眼神儿不好,总住在山上多有不便,就算你不喜熵京喧闹,夷愉县不也很好嘛,实在不济去我们老家清泉镇。在山上只有你们三人,要是赵叔叔和哥哥有事外出,只留您一个人实在叫我不能放心。”
何罗很是执拗:“这事你念叨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小风要是想开医馆自行下山就是,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百草苑我住了一辈子,生在这长在这,自然也要死在这。”
浅蔓无奈的叹气:“那我雇两个奴仆来照顾您。”
这几年浅风常常往京城走动看望浅蔓,每次一去就是小半月。赵士心又是个多情浪子,如今已经三十七了还未成家,依旧像年轻时一样得空就往烟花柳巷跑。浅蔓实在不放心赵士心这个不正经照顾何罗,可是跟何罗提了几次他都不同意下山去享清福,也不同意往山上招仆从。
果然,何罗一听浅蔓说雇几个奴仆来百草苑照顾自己,哼道:“我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老爷,没那个使唤人的命。你要是有这些闲钱招奴,不如给山下那些穷人施施粥,今年大旱世道不好,眼见秋收了,你可曾看到山下的田地里是个什么光景?朝廷救济迟迟不发,这些靠天赏饭的农户怕是过不去冬咯。”
浅蔓无心跟他感叹山下百姓的艰难,佯装生气道:“爷爷,我在跟您说招奴的事,您想啊,您年事已高,我跟哥哥也已经长大时常外出,赵叔叔又是那个样子。爷爷知道我要做的事有多难,要是我出门在外是遇到什么意外,还要分心担忧爷爷,吃了亏爷爷不心疼吗?”
何罗别过脸去不与她啰嗦,浅蔓见他不再说话,只当他默认了,欢欣道:“那我就当爷爷同意了,明早我就得下山回京,奴仆的事等我到了京城就办。”
赵士心从屋里探出头道:“老爷子同意了?”何罗哼一声不理他,浅蔓悄悄冲他点点头。赵士心冲浅蔓暗竖大拇指,又招招手示意她过去,低声问她:“老爷子这脾气都能被你说服,快说说,你怎么做到的?”浅蔓娇嗔他:“赵叔叔还有脸问我,要是赵叔叔能靠谱一点,我何必费这么大周折?”赵士心见她把问题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很是不满:“我怎么不靠谱了,当年要不是我……”赵士心说到一半把话咽回去没了声音,浅蔓知道他要说什么,冲他笑笑:“没事,赵叔叔不必这样处处小心,当年我与哥哥流离失所,仓皇无措时是赵叔叔帮我们兄妹葬了爹娘,又带我们回百草苑悉心抚养,我和哥哥很是感激赵叔叔。但是,”浅蔓顿了顿一脚踩在赵士心的脚上:“这也改变不了赵叔叔不正经的事实。”说完笑着出门去看浅风碾药。
这一脚浅蔓踩得下了几分力气,赵士心一边跳脚一边气急:“这个小丫头片子!”听到这浅蔓银铃般的笑声,嘴角又不自觉的扯出一抹笑。当年他初见浅风和浅蔓时,两个小娃娃才那么大点,现在也都长大了。尤其是浅蔓,当时的她还只会躲在哥哥身后哭鼻子,现在也是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那一年的初夏,何罗命赵士心去千里之外的尧山采雪落草。雪落草虽然长在初夏,却因叶子上一点白远远看去像是雪落在上面一样而得此名,是极其珍贵的药草。赵士心回程时因流连勾栏酒醉遭窃。马匹银钱皆是丢失,担心回去晚了要被何罗臭骂只好抄小道连夜赶路。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丢了马的赵士心在经过清河镇时,抄林间小路正巧路过了印青禾夫妇隐居的小木屋,只是此时的木屋已经被焚烧殆尽,浅风与浅蔓两个七岁的小娃娃坐在灰烬前泣不成声。问过了原委才知道,这两个孩子去河对岸的草地放风筝,玩累了晒着太阳就睡着了,等到睡醒时已经傍晚,两个孩子担心爹娘责骂贪玩匆匆跑回家,映入眼前的就是这幅光景。此时已经夜深,两个孩子从傍晚哭到现在水米未进。赵士心心生怜悯,拿出自己的干粮分给两个人,又听浅风说家里还有爹爹娘亲和一个不满周岁的妹妹。
当时的场景赵士心现在还历历在目,在各种物品烧焦的气味中他敏锐地闻到了麻油味儿。想也知道,尽管这屋子大部分是草木结构,但是不甚走水不可能会烧的这么彻底,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故意纵火,施已麻油助燃。既然两个孩子的父母这时候都还没现身,很有可能就在那屋子里。赵士心眼下能帮的就是确认废墟里是否有人,当下折了根树枝顶着灰烬的余温拨弄翻找。很不幸,这小屋面积不大,焚烧过后更是一目了然,赵士心很快就在灰烬里找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三具,那具婴尸已经跟另一具尸体烧融在一起,如果不是赵士心眼尖看到那具尸体碳化的手腕上戴着个烧裂的玉镯,怕是都分辨不出这黏连在一起的其实是两具人尸。把分辨不出人形的尸体弄到空地上,浅蔓认出了那玉镯是娘亲最喜爱的首饰。
两个孩子惊慌失措,赵士心只好就地用树枝挖了个土坑葬了尸首,立木碑时问及两个孩子父母的姓名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正是几年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游侠印青禾。
印青禾不属于任何门派,十八岁时出来闯荡江湖,天生一副侠义心肠,惩恶扬善行侠仗义,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中闯下一番名号,人送外号义薄云天。赵士心少时曾听说过义薄云天印青禾的事迹,后来印青禾扬名立万正当时,急流勇退归隐山林。
赵士心万万没想到在印青禾淡出江湖的第八年竟然被自己遇到了他的子女,更没想到印青禾已经死于非命。一方面出自对两个孩子的怜悯,另一方面也出自对印青禾为人的敬佩,赵士心决定带两个孩子回常青山抚养。
他不是什么大悲大悯的人,这世间小小年纪流浪为生的孤儿太多,并不是每遇见一个他都要收留,只是这两个孩子实在特别。抛去身世不谈,浅风的眼神里除了慌乱惊恐之外还有另一种光,与自己被何罗捡到前一样的光。那种光不是对未来的迷茫,而是对活下去的渴望。更何况加上他们的父亲是印青禾,赵士心擅自做了决定,带两个孩子回常青山。
浅蔓浅风七岁这一年的初夏,小小年纪亲眼目睹了父母小妹横死的惨状,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遇到了赵士心这样一个心地良善的人。赵士心替两兄妹安葬好父母一切归置妥当静立一旁,浅风拉着妹妹的手跪倒父母坟前“哐哐哐”磕了三个头。起身后浅蔓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曾称之为家的断壁残垣,跟在哥哥身后走到赵士心身边。
赵士心看看俩孩子,幽幽叹气:“虽然你们俩还小,但我想你们也能明白,印前辈夫妇已经不在了。以后你们再也没有爹娘,房屋也已经烧毁,你兄妹二人尚且年幼,只怕是要流浪街头乞讨生活。”说完看看两个孩子的神色,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听得懂,又继续说道:“我住在离这里几十里之外的常青山,山上百草苑里只有我和我师父二人生活,日子虽然清苦,养活你们俩还是很富余的,你们可愿意跟我回去?”
浅风看看父母的坟头,用稚嫩的声音问道:“那我们还能回来吗?”赵士心点点头:“那是自然,以后每年我都会带你们回来祭拜。”两个孩子连下一顿吃食都不知道去哪淘换,眼前这位自称赵士心的叔叔即帮自己找到了父母的遗骨安葬,又给了果腹的干粮,不像是坏人。浅风只得点了头:“赵叔叔,我们听您的。”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赵士心与两个孩子都是彻夜未眠,即使再着急赶路,赵士心扛得住两个孩子也扛不住。三个人先是动身赶奔镇里,赵士心典当了佩剑换了些银钱,带着浅风浅蔓找了家破落的客栈安顿休息。两个孩子从昨天吃完午饭到今天早上只吃了赵士心给的半块烧饼,又受了惊吓哭了一夜,进了客栈连换洗沐浴都顾不得沾了枕头就沉沉睡去。赵士心安排店小二烧了热水洗去一身浮尘,又嘱咐厨房备好吃食等两个孩子醒来果腹。叫两个孩子睡熟自己顾不得休息又赶回印家小屋。
印青禾夫妇如果真如自己所料是被人害死的,那么必定有据可查。印青禾混迹江湖不单只是靠这一腔豪义,听闻他年轻时武学也不差,所以这场谋杀如果不是人多势众围而攻之,那么就一定是用了别的手段。赵士心虽然于武学一道不甚精通,却是一身好轻功,出了镇子足尖点地一个飞掠,不多时就回到印家爹娘的埋骨处。刚才当着两个孩子面切尸检验实在不妥,此时赵士心孤身一人,几下掘开浅坟,将印青禾烧到发脆的手骨轻轻掰下一截用手帕包好放进怀里。将坟土重新盖好之后这才返回客栈休息。
三个人一觉睡到下午,浅蔓惊魂未定做了噩梦哭醒,哭声先后惊醒了赵士心和浅风。看看外面天色,赵士心让伙计把吃食热好端上来,又包了些干粮,趁着这个空档让浅风浅蔓洗了澡,吃完东西租了个便宜的驴车三人匆匆上路。
常青山地处偏僻,山脚下都是些淳朴的贫农百姓,山上树木丛生林深叶茂,野兽山禽不蛇虫鼠蚁计其数,百草苑周围洒满了药粉才免受其扰。赵士心带着两个孩子回到百草苑见何罗,何罗先是跳脚把赵士心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听闻印家兄妹的遭遇心生怜惜,慢声细语的把两个孩子安顿下。赵士心这才拿出印青禾的半截手骨交给何罗,何罗验过之后告诉他:你所料不错,印青禾确实是先被毒死后被焚尸。
何罗此人确有些本事,一是药理二是轻功,赵士心的轻功就是传承自何罗。用何罗的话来说,医者不能自医,悬壶济世难免会得罪许多人,为了保命,轻功必须的好,大难临头时能全身而退。浅蔓与赵士心很像,于医道没什么天分,轻功倒是学的很快,浅风则是于轻功武学这些毫无兴趣,药理方面倒是很有天赋。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十岁的浅蔓已经能跟着赵士心漫山遍野的乱窜,浅风则突逢家难性情大变,愈发的沉默寡言,整日里闷在药室埋头在医书药草之中。浅风这一点很合何罗心意,自己唯一的徒弟赵士心无心医道,现在来了浅风如此勤奋上进,自觉后继有人,前不久正式收了浅风做徒弟,期望他日后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四个人在百草苑里悠闲度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安稳。这一天,百草苑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正式改写了浅蔓的命运。这几个人,就是温不墨和若黎若明两兄弟。温不墨到达百草苑门口时已经神志不清命悬一线,何罗听说有人求医让赵士心打扫了一间空屋子安置病人,等瞧见温不墨时心里咯噔一下:这病人口鼻溢血面色发黑,乃身中剧毒的征兆。又见毒发如此猛烈竟还没丧命,便知他定是服用过什么救命奇药,世间能续命的奇药寥寥无几,这病人能有命上百草苑,来路必然不凡。
果不其然,温若黎自报家门说是来自夷愉县勾武山上天机殿温家,何罗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天机殿付全义付掌门之死在江湖上闹得纷纷扬扬,恰好何罗很是厌恶这些江湖纷争,思绪良久最终是医德为上,何罗勉强答应救温不墨一命。取了温不墨半碗血验毒时,何罗只觉得这毒十分熟悉,拿出三年前赵士心带回的半截手骨一对比,二者所中之毒竟然是一模一样!
前文书咱们说过,天下没有两个人能配制出相同的毒药。何罗当下就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关起门来将此事与赵士心一说,赵士心听罢立刻就想去询问温不墨中毒之事,何罗阻拦道:“印青禾一案凶手连不满岁的婴儿都不放过,可见其心狠手辣,万一被人察觉印青禾尚有后人存活于世,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那病人是何许人也?夷愉天机温不墨,且不论他的身份如何,但就他的江湖阅历,你这样贸然前去询问,难免不被他察觉异常,一旦小风蔓蔓的身世泄露,那温不墨在刺客手下尚不能全省而退,两个孩子可有自保之力?”赵士心这才耐了性子静观其变,两个人商量一番,决定对印青禾真正的死因对浅风浅蔓继续保密,依何罗的话来说,稚子年幼心性不稳,一旦被他们知道自己爹娘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人杀害,幼小的心灵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日后难免不走偏。
何罗这一番苦心思虑,却不料他与赵士心的对话正正被浅蔓偶然偷听到。父母离世时浅蔓尚且不能分辨什么叫做人心险恶,不懂得武艺超群的父亲和温柔细心的母亲怎么会青天白日死于意外火灾。屏气凝神听了何罗和赵士心的对话,缩在角落里泪如雨下,从怀里掏出那个满是裂纹的玉镯暗暗发誓:长大以后定要为爹娘之死查出真凶,手刃了仇人。
温不墨所中之毒是父母之死的唯一突破口,至此,印浅蔓打定主意接近温家,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这许多事。温不墨解毒需七七一十四日,这十四天里浅蔓日日带着温家兄弟进山林捉山鸡给温不墨熬鸡汤。用何罗的话来说,山鸡温中补脾,益气养血,病人服用最是滋补。百草众人不知她所思所想,只以为是浅蔓稚子心性,好不容易得了新玩伴,所以格外欢快些。温不墨解毒过程须得每天先药浴半个时辰,又药蒸半个时辰,不宜见风受凉,整日里闷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沉闷的日子里有浅蔓这个鬼灵精的小丫头进进出出欢声笑语,这才不显无趣。
温不墨对浅蔓日渐喜爱,温若明又整天在耳边念叨,终于在临下山的前一天,温不墨同意了温若明提出的带浅蔓下山去夷愉县游玩。何罗自是不同意,先不说他本就不喜这些江湖中人,但就温不墨刚遭遇刺杀,凶手尚未抓到这一点,浅蔓跟在温家人身边就很危险。奈何浅蔓欣然同意,又是撒娇又是赌气百般央求,赵士心也悄悄劝说:“印青禾为人侠义心肠,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实在叫人难以袖手旁观,既然知道了刺杀温不墨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杀害印青禾的凶手,眼下温不墨就是查明此案的唯一线索,让浅蔓跟温家多多走动,我们才有机会伺机查探。”何罗这才勉强点了头,为了避嫌让浅蔓答应自己出门在外以男装示人,这才放浅蔓下山去。
浅蔓与天机殿的众多恩怨纠葛由此展开,前有温若黎、温若明,后有时念槿、虞离、姜汨,再到夹古尧、夹古骁。浅蔓心里想着爹娘小妹,开始漫长的追凶之路。一直到她决意拜师夹古尧之时,跪倒在何罗身前,将那天偷听到的父母死因真像一说,与浅风两人抱头痛哭一场,哀求何罗同意她报仇,赵士心和何罗才知道这个孩子强颜欢笑下的真实想法。
赵士心收回思绪,不禁感叹时光荏苒,走到何罗身边轻声道:“师父,他们长大了。”何罗眯着眼睛点点头,神情里不知是喜是忧。这些年浅风对父母的死因其实早有疑心,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世间仅剩浅蔓这一个亲人,不想再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对父母之死绝口不提。直到浅蔓那天当着三人的面说出一切,这才惊觉浅蔓早已走上了冒险的那条路。虽然浅风与何罗的看法一样,不赞成浅蔓追凶报仇,但既然浅蔓心意已决,以她执拗的性子就算整个百草苑都反对,只怕她也会悄悄追查。所以浅风这些年更加勤奋的学医,只求能以此与妹妹在复仇之路上相互扶持。何罗想到浅风和浅蔓这几年所吃的苦,又是心疼又是惋惜。如果这两个孩子没有背负这血海深仇,兄妹俩何愁不能平稳度过这一生?
浅风自是不必说,学医本就是件折磨身心的苦差事,熟背枯燥的医术也就罢了,临床所遇的各种病症才是真正的考验。伤寒感冒这种小病小痛自是轻松应付,想那种常年卧床的重病患,褥疮、脓水、排泄物、腐烂的伤口、亲属的痛苦哀求、病人对死亡的恐惧尖叫、更有瘟疫等易传染的危险,对于医者来说无疑是视觉、嗅觉、触觉、听觉和心知的多重折磨。
而浅蔓自拜入夹古尧膝下,整日里被冬至夏至严苛训练,毒物辨别因着自小跟着何罗耳濡目染学习起来上手很快,情报收集也能轻松应对,机关破解和暗杀术这两项训练真是吃了不少苦头,每每回常青山探视时都是一身伤痕,最初疼的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幸好何罗调制了活血散瘀的药给她带上,又多亏她心志坚定,这才以优异的成绩顺利结束训练。
何罗对这两个孩子是打心里疼爱,看看在院中碾药的浅风,再看看在一旁安静陪伴哥哥的浅蔓,抄过拐杖作势要打赵士心:“就你没长大,去去去,别挡着我晒太阳。”赵士心笑着跳开,浅风和浅蔓不知道赵士心何罗在说什么,只看到何罗举杖驱赶,赵士心嬉笑着逃开,兄妹二人也咧嘴轻笑,阳光把远处的树林镀上金黄,百草苑里一派祥和。
次日一早,浅蔓辞别众人启程回京。常青山在京城的东边,夷愉县则在京城西北方不远,因为靠近京城所以也算富庶。行至京郊,想到有日子没去温家看望,浅蔓又调转方向顺路去了趟夷愉县。温家的几个男儿都在天机殿里忙着,温宅只温母和几个下人在家,浅蔓把路上买的礼物放下,与温母寒暄了几句之后,思量着桑伯湖那夜的事,叮嘱温母说最近京城不太平,夷愉离京城这么近,未必不会受到牵连,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派人去京城通知自己。而后趁着天还没黑,匆匆返京。
浅蔓回了京城就开始着手挑选照顾何罗的仆从,照顾起居的得是个细心周到的;照顾饮食的手艺要好还得有些经验,何罗这把年纪吃食得易消化才行;洒扫的妈子也得有,浅风和赵士心都是男人,这方面不如女子细致;还得找个体格强壮的照顾何罗出行,天气好的时候可以陪何罗出门走走,要是何罗累了还能背他回来。
幸好琼楼的情报网庞大,很容易就找到了几个身家清白忠厚老实的老奴。照顾起居的王叔、曾在官家做工的杨厨、洒扫的潘婶、还有体格强壮的刘叔。浅蔓预先支付了一年的工钱,然后就让夏至送他们去百草苑。并不是百草苑没钱,这些年何罗收到的诊金谢礼足够四口人度过余生。浅蔓是担心人送到常青山,何罗直接给辞退。先把工钱付过,就可以用工钱已付为借口让何罗留下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