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的清扫计划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浅蔓在难熬的等待中极力忍耐。然而比她更难熬的还有一批人,那就是常青山百草苑内的众人。百草苑虽然建在山腰上,但周围树木茂密,按理说即便入了冬有树木挡风又有炭火取暖,日子不至于如此难过才对。然而今年的冬天实在是来的太早,又比往年更冷,百草苑中室内都能哈气成雾。
比百草苑众人更难熬的,则是荆国南边的百姓。今年大旱,南边尤其严重,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靠土地吃饭的穷人眼看熬不过冬天,由于贫富两极分化严重,富人们纷纷借机底价购买青壮年奴仆和丫鬟。有幸被富人们看中买走的可以混口饱饭,家里人也因此沾光,靠着卖儿为仆卖女为婢所得银钱,和儿女侍奉时所得打赏之类的一些少的可怜的贴补来勉强度过这不景气的一年。可毕竟穷人多富人少,还有大把受灾的穷人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
灾情报到京城,朝廷只象征性的拨了一点赈灾粮款。这笔钱经过层层剥削发到灾民手中时已经所剩无几,连支撑一个成年人节衣缩食度过一个月都不够。但朝廷对此并不以为意,天子怒斥刁民贪心,随即下令加强灾区周边州县兵力,防止灾民暴动。灾民们只好勒紧腰带守着见底的米缸数着手中已经摸到发亮的几文钱,精打细算的盘算怎么熬过这一年。常青也在受灾范围之内,只不过因为处在较北边灾情最轻。但山下本就多贫农,再一闹旱灾,情况其实也不比灾区其他地方好太多。
何罗可怜山下百姓,把这些年的积蓄悉数换成了米粮,派了杨厨潘婶下山支起粥棚每日施粥。浅风则在裁了纸把预防伤寒的药包成一个个小包,每天背下去在粥棚边发药。王叔和刘叔由赵士心带着每天去山林中砍树,回来烧成木炭分发给一些家无壮丁的老弱病残用以寒冬取暖。
常青山脚村落里的穷苦百姓都来吃粥领碳,对百草苑感恩戴德称赞有加,口耳相传间就连附近县上的穷人都闻讯而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有些其他地方找不到出路的灾民也开始往北边靠拢,粥棚里的人从开始的几十号逐渐增多,最近这几天已经多到数不清的地步。天气寒冷,锅里的粥须得时时用炭火温着,每天来领碳的人又一直在增多,王叔刘叔烧制不及,何罗一着急竟是吩咐把苑中煮饭取暖的备用碳都分发出去,这才有了现在这个冬夜难熬的局面。
这天王叔和刘叔满身大汗的把木头运了回来,又马不停蹄的烧制木炭。烟熏火燎加之这些日子受了不少罪,刘叔开始跟王叔低声抱怨起来:“咱们老爷子真是菩萨心肠,炭火都送了出去,如今苑中倒是比山下更难熬。”说着一指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何罗:“你瞧,老爷子都知道,白天外面比屋里暖和。”王叔也是被烟熏的心烦气躁,一努嘴:“咱们好歹都有几膀子力气,冬日难熬多砍些木头烧炭取暖就是了。那山下百姓有些家中尽是些老弱妇孺,这要不是靠老爷子救济,只怕还没饿死就先得冻死家中了。你在这絮叨也不嫌烟呛,赶紧闭上嘴干活吧!”
刘叔是个嘴硬心软的粗人,虽然抱怨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慢下半分,听完王叔这番话用满是黑灰的手挠挠头:“嗨,我这不是就抱怨两句么,我瞧着老爷子虽然有些家底儿,但这些天又是送药又是送米粮的管着山下这么些人吃饭,恐怕撑不了多久。可别到时候旁人熬过了冬天,咱们饿死冻死在山上。”王叔叹口气:“能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山下百姓饿死吗?唉,我看小姐也算是有本事的人,当初雇咱们的时候出手也大方,想来到时候老爷子会找小姐要钱接济吧。”
两个人干着活聊闲话,赵士心从厨房出来经过时正好听见。今天去砍木头时抓到一头正在觅食的野猪,山里最不缺这些野兽的吃食,这野猪膘肥体壮三个人费了好得劲才捉住扛回来。本来赵士心在厨房杀完野猪,切成肉末收拾妥当,打算喊这俩人帮忙运下山去熬肉粥,过来听到两人议论脚步一转又往何罗那边走去。
凑到近前低声叫一句:“师父。”何罗拥着杯子躺在躺椅上,微微抬头:“嗯?”赵士心合计一番后有些迟疑的开口:“照这样下去,咱们苑中剩下的存粮恐怕仅够三五天施粥的,你看要不要我让小风给蔓蔓送个信,让她捎些银钱回来?”何罗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但不是聋了。王叔和刘叔两个汉子粗声大气的聊闲天,何罗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赵士心提这事是怕何罗抹不开面找小辈要钱。
何罗听到这话用哼道:“蔓蔓的钱是天上掉的路上捡的吗?她赚钱的门路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我还没老到动不了,没钱下山去行医赚就是了,用得着跟小辈伸手?”赵士心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蹲在他身边继续劝说:“师父,这天下又有钱又有病的富人哪那么多?还都能被您遇到?您就是马不停蹄的诊十天病,赚回的诊金恐怕也不够山下这上千人的一天的吃食。我看还是让小风走一趟吧,蔓蔓的师父……虽然这么说不对,但是哪怕让蔓蔓找她师父借点,先度过眼下这个难关,保证山下灾民的温饱才是啊。”何罗别过脸去,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轻轻“嗯”了一声。
征得了何罗的同意,赵士心立刻招呼王叔刘叔把野猪肉运到山下,顺便去知会浅风此事。山下前来吃粥的灾民把粥棚为了个水泄不通,百草苑中人不多,粥棚里人手不足,杨厨一碗接一碗的盛粥,潘婶一边守着另一口大锅熬粥一边扯着早已嘶哑的嗓子喊着:“别挤!别挤!都有!排好队!不排队不给发啊!排好队!”从粥棚队首这边遥遥看去,领粥队伍排的来回曲折竟是看不到队尾。没有桌椅板凳,领了粥的灾民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蹲着喝粥。
王叔和刘叔放下东西回去继续烧炭,赵士心从浅风的药箱里翻出几片甘草让潘婶嚼着休息会。又帮着把肉末分作数份,取过一份扔进正在熬着的这锅粥里,接过马勺一边搅动一边喊着:“今天猎了野猪,大家今儿吃肉粥!都排好队啊!排队!”一边干活一边斟酌着该怎么跟浅风说钱的事,潘婶那边休息片刻缓过劲来,过来替换赵士心:“大少爷,这儿乱哄哄的,你这么喊没人听得见,还是我来吧。”赵士心把马勺递给潘婶,瞧见浅风那边正好得了片刻空闲,转身踱步过去。
把浅风拉到一边犹豫再三才开口:“小风,有个事儿得跟你说。”因为怕被灾民听见山上没粮引起骚乱,赵士心拉着浅风走了很远,又压低了声音,浅风大概猜到了几分:“山上粮食不多了?”赵士心的点点头:“嗯。”浅风沉思片刻开口:“我这些日子一直守在粥棚,料想粮食应该吃的差不多了,师兄打算让我找蔓蔓想法子?”赵士心有些惊讶又有些担忧:“你……不会生气吧?”
浅风再心疼妹妹,到底也是医者仁心没怎么为难,点头应下又思索片刻,开口道:“师父这么多年来虽然接诊不多,但所诊治的病人无一不是千恩万谢厚礼相送,饶是如此都不够周济这些灾民过冬,恐怕蔓蔓的积蓄也是杯水车薪。”赵士心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我想……蔓蔓的师父位高权重,若是蔓蔓肯开口……况且蔓蔓这些年走南闯北,应该是结交了几个朋友的……”说道结交朋友,浅风想到了天机殿,心念所至立刻开口:“师兄,蔓蔓住在温家时你常去探望,应该跟他们该比我熟才对,我去蔓蔓那里走一趟,你去温家走一趟,他们承了师父的恩,应该多少会施以援手的。”赵士心觉得也是个办法,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浅蔓这个女儿家身上,随即点了头:“行,师父有王叔几人照看着,咱们明天就动身。山上的存粮应该能支撑到咱们赶回来。”
商议好对策,那边粥棚里已经飘出阵阵肉香,两个人回到粥棚帮忙。劳累了一天派完了锅里最后一碗粥,众人收拾东西赶着驴车回百草苑。由于这些天救济灾民,苑中也是终日清粥咸菜好久没开过荤,赵士心在厨房留了野猪的两条后腿,交给杨厨料理一番犒劳大家近日来的辛苦。杨厨一听有肉,顾不上休息钻进厨房,不一会就传来肉香阵阵。一帮子人围着饭桌大快朵颐,刘叔和杨厨膀大腰圆,又干的都是力气活,吃的最是香甜都顾不上说话。赵士心细嚼慢咽吃完饭,看看众人转头跟何罗说道:“粮食的事,小风明天去京城找蔓蔓想想办法,但我们也不能单指着蔓蔓一个人。我打算明天也出趟门,去夷愉温家走一趟。”相比较跟浅蔓张口,何罗更愿意跟被自己救过的人伸手,随即点了头:“嗯,去吧。山上还有这么些人,不用担心我。”刘叔嘴里的肉都不顾的咽下去,含糊着抢话:“大少爷尽管去就是,老爷子有我们照顾。”
次日一早众人天不亮就起了床,等着杨厨做好早饭赵士心与浅风吃完好出发筹银。等了半天也不见杨厨出来,王叔去他房间敲门,推门进去屋子里一股无法形容的臭味。杨厨捂着肚子在床上“哎呦、哎呦”叫唤个不停。赶紧回身叫了浅风进去查看,一把脉再一问,原来杨厨昨晚一时贪嘴吃肉吃了个肚儿圆,夜间口渴又因寒冷懒得动,就着桌上的凉茶灌了两大碗。满肚子油腻被凉茶一激,竟是跑肚拉稀一晚上。
早饭只得交给潘婶去做,浅风给杨厨服了些药,这才缓过劲儿来。吃完早饭两人准备出发,赵士心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叮嘱:“这两天杨厨就不要去粥棚了,让王叔替你去吧,免得在受了寒又不舒服。我与小风回来前,你就在苑中烧炭、照看师父,顺便休息休息。木头的事就麻烦刘叔了。”杨厨正顶着眼下两片乌青喝热粥,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应下。赵士心和浅风两人这才下山去,一个赶奔熵京一个赶奔夷愉。
浅风进了京城直奔御茗轩,浅蔓在没抓到凶手之前不想跟他提此事让他忧心,所以当哥哥问及自己最近在忙什么事只含糊带过。浅风把百草苑的现状大略说了一遍,浅蔓直心疼何罗几人挨了冻。紧赶着安排了热汤茶饭,又吩咐人烧好热水待哥哥吃完好洗去一身寒气。安顿下浅风休息,紧跟着与姜汨冬至关了门商量一番。把御茗轩的存银大约清点了一遍,琼楼上下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但凡值钱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两。其中半数得留下支撑琼楼运转,剩余的半数中还要拿出一半用作最近的清扫计划,能够拿出支援百草苑赈灾的现银只有四千两上下。
冬至粗略计算了一下,按照浅风所述每日里都在增加的灾民数量和入冬来连日攀升的米价,这四千两全部换成米粮也撑不过两个月。眼下这刚入冬,若是撑过青黄不接的三月,所需银钱何止万两之数?况且等到隆冬腊月,百草苑里人力烧炭的进程哪里应付的过这些灾民每日基本所需?浅风虽是良医,但药材也需的花钱买回来,算下来又是一笔开销。再者说即便常青山在熵京南边,冬天不似熵京寒冷,但再过几日也是需要棉被棉衣御寒的,按照百草苑如此赈灾之法,购置棉被棉衣又是一笔开销。
浅蔓坐在案前拧着眉头不说话,冬至斟酌着开口:“掌柜的,二掌柜,属下有句话不得不说。”
姜汨以为他想到了应对之法,抬手示意:“冬叔但说无妨。”
冬至沉声开口道:“未防此次清扫引起黑道反扑江湖动荡,清扫计划的备用银钱万不可动用。为了此次清扫,留在外面的眼线早已撤回大部分,因此咱们的情报生意搁置了许久。茶楼收入不过是杯水车薪,近一个月来楼中所有开销皆靠往日积存的家底儿支撑。依属下所见……”
这些情况浅蔓都知道,闻言抬起头来:“冬叔所见如何?”
冬至低了头压了声音:“依属下所见,老先生不忍饿殍遍野周济灾民是为心怀慈悲,但行善也需量力而行,说到底赈灾是朝廷的事。所以……所以咱们略尽绵力即可,眼下搜寻那蒙面人已是焦头烂额,实在分身乏力顾不得太多其他事。”
浅蔓何尝不知量力而行?只是何罗这个执拗性子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势必要做完做好,若是因为自己不全力相帮,使得何罗这般高龄挨饿受冻,实在是心不能安。想到这里浅蔓不禁叹气:“冬叔所言我都明白,何爷爷若非到了万般无奈怎么想我开口?爷爷年事已高,晚年所念我身为孙女实在不忍教他失望。还请冬叔想想法子,尽力吧。”
冬至只得摊开纸笔,无奈说道:“为主分忧是属下的分内之事,既如此,咱们把能想到的法子全部写出来,两位掌柜斟酌行事。”说着拿起笔来边写边说:“属下能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楼中有许多尸位素餐贪官昏官的丑事秘闻,可用作逼他们出钱赈灾的把柄。”
姜汨摇摇头:“不可,若行此法逼急了官家,难免又是一番麻烦,近日来咱们如此大动作,实在不易多生事端。”
冬至写完第一条,回道:“掌柜的别急,现在来说第二个办法,节衣缩食,所有琼楼众人的月钱暂压不发,先把此项开销节省下来将百草苑的难过度过。”
浅蔓立刻拒绝:“不可,众兄弟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做的都是冒险的事,过得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万万不能在用度上薄待了众兄弟!况且节省下的这点开销,对山下的几千灾民灾民也是杯水车薪。”
冬至接着写第三条:“第三个办法,停止清扫,把用作清扫的备用银钱拿出来支援百草苑。这笔开销虽然不算多,但也能勉强够支撑一个月。”
浅蔓一听愣在当场,她自认不是什么圣人,论侠义心肠也远不及何罗。当需要牺牲自身成全旁人时,免不了先顾全自身。父母的血仇和几千人的性命该如何抉择?虽知此举能成全几千人,但那毕竟是旁人。爹娘却是自己的骨肉血亲,怎能比的?
姜汨见浅蔓挣扎的表情,轻声开口道:“此计也不可,蔓蔓为报家仇苦熬十三年,如今凶手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一旦错过不知又要熬到哪年哪月。”
浅蔓抬眼去看姜汨,眼中不知是愧疚还是感激。冬至还待继续列举,耳听得有人敲门,开了门正是浅风休息一番回复精神过来询问。听说几人正在商议对策筹集钱财,进来关好门发现浅蔓神色不对,浅风以为是她也犯了难,思虑之后小心翼翼的开口:“妹妹,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闯荡吃了不少苦,身为兄长不能替你分担,实在惭愧。又明知你也不宽裕还给你带来难题,更加没脸见人。只是眼下数千灾民马上就要吃不上饭了,我想……我想或许、或许你可以找你师父想想办法?他位极人臣贵为大……”
“不可!”这会轮到冬至反驳,未等浅风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风少爷不在京城不知状况,皇家对老主人颇为忌惮,况且此次灾情朝廷已经发过灾银,若是被朝廷知道老主人未受皇旨私自拨银赈灾,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浅风不懂其中曲折,有些不大甘心的回道:“只要我们小心些,不会被人知道的,况且是蔓蔓借的,并不是……”
冬至第二次打断浅风的话:“风少爷此言差矣,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从京城到常青山路途遥远,需要庞大的押送队伍,怎么保证不走漏风声?再者说有借必当有还,若真是借,二掌柜如何还得起?二掌柜去找老将军开口借银比得禀明原因,若是老主人知道银两用处,又怎会让二掌柜还?最后还是将军府拨银赈灾,天子一怒老主人如何承担得起?”
浅风低了头不再说话,别的他不懂,但有借必换这一点他却是不说也懂。冬至说的对,既然说借,这笔钱花出去是看不见回报的,如此一笔巨款,百草苑所有人不眠不休的干一辈子活而都还不起,妹妹一个女子如何还?
浅蔓能理解浅风的想法,也能理解冬至的心思,一事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宽慰道:“哥哥不必着急,此来一路奔波劳顿,天色也不早了,我会想出法子的,哥哥先回去休息吧。”说着话把冬至写了筹钱方法的纸折好塞进怀里,又转向姜汨冬至:“师兄,冬叔,您二位也早些休息吧,明日我想到别的办法再来找你们商量。”
把浅风送回房,浅蔓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那张纸一面看一面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思索至深夜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浅蔓不禁自言自语的抱怨起来:“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当初凤二爷说出五千两赔罪夏叔就不该拒绝,非要收那六间铺子,早知如此,那六间铺子也不该平白送还凤月双,卖给他于现在的局面也多少有些周转。凤家……凤月双……对啊!”心思急转间,浅蔓想到富可敌国的梧桐山庄。自己对凤月双好歹有过相救的情分,或许可以找他帮忙。即便他在凤家再不得势好歹也是个少庄主,这点钱对凤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应当不会为难。打定主意浅蔓站起来就想把自己的想法跟姜汨几人商量,一想此时夜半三更,众人早就睡了。“罢了,明早再说吧。”
次日一早把想法与众人一说,姜汨一拍大腿:“你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昨晚也想到了凤家。只是凤家守卫森严,你贸然拜访恐怕难以进门,可以知会大公子一声,让他做个引路人。”姜汨这边走不开,浅蔓便和浅风两人先去将军府。浅风对于浅蔓认识梧桐山庄少庄主这件事很是惊异,浅蔓只说凤月双是夹古骁的挚友,自己又机缘巧合下救过他的命,刻意隐去了其中惊险和复杂过程。浅风听说自己妹妹是这位少庄主的救命恩人,燃眉之急有了妥善的缓解办法很是高兴,不笑着说道:“这么说来,倒是与师兄那边的情况差不多。我与师兄一道下山,他去了夷愉温家。师父曾救过温前辈的命,想来他也会念及恩情施以援手。”
说话间到了将军府,浅蔓出门前特意换了身跟上次拜访将军府时差不多的衣裙,守门的士兵对她依稀有些印象,未作刁难便带了两人进府。见了夹古骁说明来意,夹古骁直长吁短叹:“京城繁华,临近的州县也富庶,丝毫未受大旱影响,但南边灾情严重民不聊生的事早已传遍。百草苑身在灾区尚且能开着粥棚周济百姓,我虽身在官家却因诸多顾虑,不能为灾民尽一份心力。”
三个人不敢耽误,当即出了将军府往梧桐山庄赶去。到了门口,夹古骁不急着进去,而是先低声吩咐浅风浅蔓:“进去之后蔓蔓去见凤二爷,浅风去见月双,我去会会凤三爷。无论筹集到多少,都直接回御茗轩碰面。”浅风很是不解:“这是何意?”浅蔓立刻就明白了夹古骁的意思,低声解释道:“凤家情况比较复杂,哥哥只管照骁哥的话去做就是,见了少庄主只需据实相告。二爷那边我能应付,只是三爷……”夹古骁一挑眉:“我好歹是将军府的长子,虽不能直接赈济灾民,拔凤钦远这老狐狸几根逼他出一份力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梧桐山庄的门卫不敢阻拦夹古骁,进了山庄先把浅蔓送到东院,又把浅风送到凤月双那里,简单介绍几句之后,夹古骁就奔西院而去。凤钦致听说浅蔓来访很是诧异,赶紧把人请进屋来问明来意,浅蔓只说前来借银周转。她虽然没有说个具体数目,但凤钦致知道以她的背景还需要四处借贷,可见必然不是一比小数目,细思急转间脸上便开始阴晴不定,一时没有答复。浅蔓见状并未恶语威胁,而是正色行了个礼:“二爷,我此来借银并非空口无凭,可以立字据打借条,来日定当连本带利归还。”
凤二爷虽然不情不愿,倒也不敢真的让浅蔓打借条。依她的能耐,原本不许如此麻烦。使些手段刀剑相挟便是。虽然不排除先礼后兵的可能,既然如此有礼数的登门开口,实在是不好推脱。想到这笔钱借出去或许还能与之交好,二爷点了头:“不知大小姐需要多少?”浅蔓心中并没有一个具体数目,况且对凤钦致能拿出多少也没有把握,随即回答:“二爷眼下能拿出的现银有多少?”二爷心里一紧:这是有多少要多少的意思啊?但二爷在商场摸滚打爬这么多年,这种情况尚且还能应付,沉思一番盯着浅蔓的表情用缓慢的语气说道:“大概能拿出三千~”二爷这几个字说的很慢,心里的主意也打的很响。若是三千二字说出来浅蔓脸上没有波澜便说三千两白银;若是浅蔓表现出一丝不满,就说是三千两黄金。见浅蔓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二爷放了心把话说完:“现银。目前我这的能立刻拿出来的只有这些。”
浅蔓本来对他也没薄太大期待,一拱手:“如此多谢二爷慷慨解囊相助之情。”在二爷看来,浅蔓这种人物为了区区三千两此亲自出来借贷,心里不由好奇:“呃,大小姐,凤某有句不当问的话,您要用这笔钱做什么?”浅蔓叹口气:“我老家所在的地方闹了旱灾,眼看父老乡亲们无法过冬,所以家中长辈着我出来筹钱救济灾民。”三千两对凤钦致来说实在不止一次,闻听此言当即做出一副佩服的样子来讨好:“大小姐真是慈悲心肠,凤某实在是望尘莫及。”说着一拍桌子站起来一脸正气的说道:“既然是为了救灾,我凤家身为京城首富岂能不做出表率?这三千两只当是凤某送给大小姐的,不必归还!另外,凤某还要再拿出三千两来代表凤家出一份力!”
这一番义愤填膺的表演浅蔓岂能看不破?心道:刚才不是说眼下只有现银三千两吗?暗自翻了个白眼随后也做出敬佩的姿态站起身来施礼:“二爷有此表率,当真是义商!小女子此前只道是为富皆不仁,对二爷多有误会,还请二爷不要挂怀。”二爷一摸胡子:“无妨无妨,是凤某怠慢在先,还请大小姐不要见怪才是!”两个人假惺惺的互捧一通,浅蔓这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夹古骁那边更是顺利,三爷一听大公子来意,当即大手一挥五千两纹银封箱装车,还扶着桌角捶胸顿足半天,最后约好时间,命自己的儿子凤月宁与灾银同时出发,带着人亲自前去灾区帮忙赈灾,以此来表达自己对灾民的同情和痛心。倒是浅风这边,因为他跟浅蔓是双生子,两人容貌非常相似,只是面向更加有轮廓,眉宇间比浅蔓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
北院中的几个人见了他都很吃惊,听闻来意之后又多了几分敬佩。商陆和卫矛围着浅风询东问西,从灾情直问道两人身世。浅风耐心叙述了一遍受灾情况,又称自己与妹妹出身常青山,不对自己的身世多做回答。凤月双虽然多少能调动些凤家家产,但数目并不多。已经稳定掌握的商铺便是那六间铺子,但这六间铺子回到他手中的时间不长,这段时间的盈利对于赈灾属实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凤月双对灾民如何受苦并不在意,但是碍于浅蔓的恩情和夹古骁的面子,商议再三只拿出了三千五百两现银。
夹古骁那边最顺利率先回到御茗轩,紧跟着浅蔓这边筹集到的银两也封箱装好车,凤钦致命人套了车“护送”浅蔓和灾银回御茗轩。
虽然凤二爷没派人跟去灾区,但是回身就命人去市井散布消息说:梧桐山庄凤二爷心系百姓,听闻南边灾情严重,立刻拨银六千两南下赈灾,被接收灾银的“灾民代表”连声称赞为”义商“。加之凤家侍卫护送着贴满凤家封条的银箱招摇过市,一时间被百姓们交口称赞,说他”义商二字当之无愧“。民声传到朝廷,又被与凤钦致勾结的官员在早朝提起,说什么既然凤钦致有“替朝廷分忧之心”,不如借机与之交好,将来若遇国库亏空之时,可“借用”梧桐山庄家财。
天子一听有道理,当即下了一道明旨不痛不痒的褒奖一番,凤二爷借谢恩之机进献纹银五万两,说是“聊表心意暂缓朝廷燃眉之急”,天子一高兴,又亲笔题了“义商”二字赐予。凤钦致坐拥凤家近千商铺,前后不过花费不到一年的利润,赚了个名利双收。
反观凤月双,三千五百两交由决明押送到御茗轩,与二爷的银车前后脚过街,被回程的二爷亲卫看了个正着。二爷一听立马把这件事也让人散布出去,说:凤家少庄主听说凤二爷壮举,为了做做样子也拨款赈灾,单只拨了区区三千两。在三爷命亲子前往灾区赈灾和二爷御封“义商”之事渐渐传开后,再被二爷的人稍稍煽风点火,京城中的百姓皆对凤月双颇有微词。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凤月双:冷血薄情妄为少庄主,手中万千家产竟然只出三千百两,实在是小气的很。
再后来越传越过分,无奸不商、唯利是图、为富不仁等都成了凤月双的代名词。
可是这些说闲话的人都忘了,凤月双是梧桐山庄的正统继承人,二爷三爷吃住散布的一文一毫都是凤月双的钱财。他们也忘了,自身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身居京城衣食无忧,自己都没拿出一文钱一粒米救灾,有什么资格指责出三千百两救灾的凤月双呢?更何况京城中高官权贵无数,这些人尚且没有出钱表率,为什么出了钱的凤月双就要被指责呢?
后来这些街头议论被几个学童听了去,较小的娃娃满脸童真的问同伴中“无所不知”的“大哥”这是为什么,“大哥”苦苦思索了半晌才回答:“大概是因为指责官家容易吃官司挨板子,所以伯伯婶婶们不敢议论。指责那位凤哥哥即可以伸张正义又不用担心挨板子。”小童仍是不解:“可是那位凤哥哥也做了好事呀?为什么非要指责他呢?”“大哥”很深沉的回答:“可能是因为他太有钱了,这年头身有百两只舍一两的富人比身有十两分文不舍的普通人更招人恨。”小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直至他成年以后,才懂得了“嫉妒”和“伪善”两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