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芬·哈特的小说《损害》中,一名角色曾悲叹说:“光阴像匹骏马,在我的生命中疾驰而过,完全占了上风,我几乎连缰绳都抓不住。”的确,老去和死亡同每一个人签约,没有人可以违约,结局一样,过程却可以截然不同;生命,就是从出生走向死亡的过程,但这一过程有不同的量和质。死亡就是对这个世界毫无感知,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快乐,当然也没有痛苦。也正因为如此,那爱、那欢乐,连同痛苦也都是如此珍贵,因为它标志着生命的存在。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每一个阶段不可替代的美丽,不容错过,也不必惋惜。认识到这一点,我们的生命就会变得单纯明净,就会快乐地享受和欣赏生命的自然和美丽,即使已经变老,也仍然会拥有婴儿一样的眼神。作家程乃珊给朋友的信中说:
亲爱的NC:你的信收到了。知道你已过了自己第58个生日。你说,你有点怕“老”了。NC,我以为,这犹如花分鲜花和干花一样。你不觉得,而今干花已开始越来越多地涌入我们的室内装饰中了?鲜花,人们爱其亮丽鲜活,而干花,则给人一种历经大千的苍茫深邃之美。干花形同鲜花,只是生命运转的另一种形式。我以为,如果我们用鲜花来比喻青春的生命,那么干花那种宁静淡远的美,是不是可以借来比喻老年的生命呢?NC,你有无发现,老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老得凄苦,一种老得庄严,直到死前的一刻,都保持着一种尊严,而这与地位的高低和钱财的多少是无关的。我见过一些有地位有钱财的老人,然而他们的目光却是多疑猥琐和自私的,反之,一些并不富裕也没有什么地位的老人,却是清亮坦然。当你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来看待“老”时,你会发现,就在你身边,都有许多可爱的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NC,作为我的挚友,如果将来你老了(无可避免的一种规律),我希望你就是这样的老。对啦,写到这里,我记起了一个漂亮的老美男子。那是在汉堡,正值我们中国国庆日。在汉堡有一个德中友好周,那日有中国派出的一个焰火队放焰火,沿广场的酒店坐满了观焰火的顾客。
这时,只见一位年迈的老者陪同着他的同样年老的太太进来。他已很老很老了,可以说鹤发鸡皮,但我觉得他在极力撑起一份男子之气。他走向一位先生:“先生,你可愿为一位女士让座吗?”老人那刻痕极深的脸部,一下子变得十分柔软,微眯的双目,带着一抹浅笑。他把太太扶到座上,自己为她端来饮料,然后伫立在她身边。我惶惑地起身欲把我的座位让给老人,但我旁边的德国朋友即止住了我,这时侍者早已为老人端来一把椅子。晚会将结束时,我看见这位老人站着与几个朋友在饮酒聊天,这令我想到在哪本书里读到过的一个句子:一棵虽老却颇有风采的树。这位老人默默向我们启示:形态的衰老无损生命的尊严。我们都要衰老的,但愿我们都能老得潇洒,无损生命的尊严。乃珊×月×日生命由于千姿百态才显得充盈,自然界不会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朵,那样只会显得单调。而每个年龄段有每个年龄段的风景。从青涩到成熟,从成熟到灿烂,灿烂之极再归于平淡……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的自然发展过程,我们怎能拒绝它呢?既然年龄是勒不住缰绳的骏马,为什么我们不在马背上优雅地欣赏人生每一阶段的风景呢?当我们从容而优雅地体会生命中的美时,生命就会把关于年龄的秘密悄悄告诉给我们,让我们在身体苍老时仍然保持婴儿一样清亮坦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