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还了阿齐钱,也不见他的梦游症好转。而且我还账时,他竟朝我说谢谢。在我郑重表达了谢谢之后,又纠正以他的角色应当说不客气。
他摸头憨笑,仍然谢我。
我这个室友有点儿傻。多半他把钱借给别人时,当了不少孙子,因此给当惯了。这年头债主当孙子是常事,多的是债户没脸没皮充当大爷的。
话说回来,出院回去之后,阿齐梦游比之前还要频繁多了。我有时劝他要不换个地方得了,不是换工作,只是换个工作的环境,也许没现在那么糟糕。他默不言语,我便认为他是个不管遇到多大压力都持之以恒的人。可是到了那么一天,我也不能察觉他内心曾经的波涛汹涌,以及他命运上发生的转折。
从我病后直到痊愈那天,阿齐就像这场阑尾炎,从很早以前埋下一个种子,复发后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和我的阑尾炎一样,被生活摘掉了。也和我腹上恢复得不错的疤痕那样,淡淡的,没在我这面生活里留下什么痕迹。
起初我的感觉只是阿齐凭空消失不见了,他很多天没有回合租屋,早晚都不见了踪影。而且他的房间本就空荡,东西都带走后,也没造成什么失落感,反而觉得这间房一直是这样的。偶然间我与房东太太搭上话,才确定他真的退了房不辞而别离开了。
按小时算,在他离去时长的一个周末里,我回到家中正享受其乐融融,突然的,我脑海里划过阿齐曾经说过我们是小学同学的话。于是,我回到卧室翻起了储物箱里所有的毕业照和同学录,如预料中的,小学毕业照和同学录压在最下面而铺了些灰尘污垢,书里甚至还有小小的爬虫蠹鱼。
我在毕业照上找了大半天,难以找到阿齐的脸孔,我们班的男孩子当时大多都又矮又挫的,时隔多年,不少人变化极大,不好找也实属正常。因此我一页一页翻起了同学录,终于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叫刘笑齐的人,绰号齐天大圣。看见他姓名的那一刻,我不知哪里来的心潮澎湃,翻本子的手都由心而颤抖了。
他说的是真的,他的记忆从没有出错,出错又对任何事抱有怀疑的那个人是我。
我们竟然真的是同学。
同学录阿齐填得很简洁,有很多空未填,但爱好广泛。他喜欢的颜色是每一种颜色。梦想是一家人在一起幸福美满。想去的地方是每一个地方。留言是他摘抄组起来的句子。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莎士比亚
决心只不过是记忆的奴隶,它会根据你的记忆随意更改。——莎士比亚
书籍是朋友,虽然没有热情,但是非常忠实。——雨果
同学乃同好,也是我真挚的朋友——刘笑齐
希望我生存下来,来日再次见到同学们——刘笑齐
从这一天起,我心里正开始发生一些小变化,在他离开以后。
如果阿齐只单纯的是我大学毕业后遇到的一个室友,而曾令我心生怜悯,我没必要他搅和什么,像以前那样淡忘一些过客仅此而已。但他曾经又是被我遗忘的一个不起眼的同学,似乎又有什么牵扯住了我。
我是个很独立的人,从读书到毕业,一向独来独往,除了父母和他,从来没麻烦过谁,也没被谁麻烦过,而对父母也尽可能的不去麻烦。我第一次想去真正的了解一个人,他突然的离去实在是很不简单。当夜我失眠思索一番,认为我得先找到他。
我早下班的一个下午找去了孝成的网吧,经过巷口我便回忆起我和偲嘉排练歌舞的那些日子,说实话我还真挺想念那孩子的。除了父母,我就没想念过谁。
走到这家时间网吧的前台,收银人听到来人的响动,虚起眼睛从长椅上懒洋洋地起来,下意识问我身份证,以及要充几小时的钱?
等他揉眼看清了我,愣了一下,笑问我是不是电脑又坏了。
“偲嘉呢?”我环视了一圈屋内,除了鼠标点击声起伏,还有一些打游戏者的咒骂声,网吧里还算安静。
“她出去玩儿了。”孝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你要是想找她,我帮你出去大喊一声,她就回来了。”
我摇摇头,“偲嘉我自己能找,你帮我找阿齐吧。”
听到我这话,孝成接连打哈欠的嘴都停下来渐渐收住了,他慵懒躺回了长椅上,双手抬起交叉枕着乱蓬蓬的头,漫不经心道:“你找阿齐干嘛呀?他不就在你们租房里吗?”
“你作为他的好朋友,难道不知道他搬走了吗?”
孝成吸了吸鼻子说不知道,还好奇阿齐是不是欠了我钱,我才到处找人。他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随心所欲又不关心的样子,对他妹妹是那样,对阿齐也是这样。所以他这反应,我摸不准他到底是在装蒜还是真不关心。
于是我倚了过去,用手指的关节敲了敲柜台,让他丫的别装蒜。末了,也好声好气请他告诉我阿齐的行踪,如果阿齐真有什么困难,我也能帮帮,我们可都是同学。为了拉近关系,我还同孝成讲,同学的同学也是同学,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这么点儿事也神神叨叨不讲,忒不够意思了。
可孝成永远是那副到死不活的死猪样,我拿他这样的态度确实没折儿。只好去外头的胡同里找偲嘉去了。
偲嘉见到我后,高兴得扑了上来抱住我,直说她想我了。
我故意生气质问,“想我了怎么不过来玩?”
她叹气道:“我哥说了叫我别老过去打扰你,你要工作很忙,忙得都生病了,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晚上过去还得劳烦你讲故事,你晚上也休息不好的话劳神伤身不好。”
“你跟我还讲什么打不打扰啊?你过来陪我,我那叫忙里偷闲。嗯……没别的了?”
“还有阿齐哥哥搬走了,我哥说,我更不好来打扰你了。”
总算是抓住了一个重点,看来孝成是知内情而不透露。我便向她打听,“搬哪儿去了?”
她失落地说不知道,虽然她也很想念阿齐,可是孝成不告诉她阿齐去了哪儿。现在手机也防得紧,她都摸不走了。
我越发确定阿齐是有了什么事,才搬得突然。
暂时在孝成这里探不到什么消息,我回去时还顺道去了一趟他原先的影楼打听打听,可影楼里的人都说没有刘笑齐这个人,我正胡思乱阿齐的学徒身份是作了假,他们又说倒是有一个叫刘齐的人,但是刘齐还没实习完就离职了。
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找错,我请影楼里的职员给我看了看刘齐长什么模样,那确实是阿齐的模样呀,那么刘笑齐是怎么变成的刘齐???
我糊涂了。他难不成还有两个名字,一个平时关系好的叫着玩儿,一个工作了正儿八经叫的?
这一天我回家后情绪有些沮丧,却站立在他曾经的房间外面呆了半晌。我脑海里忽然浮现一种好笑的想象,想象阿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回头撞上了我的视线,看见了我在身后注视他。但其实没有,他不存在没有回头,不存在安安静静地看书,甚至是他这个人也不存在,他刘笑齐的名字更不存在。而只有孝成和偲嘉的存在能证明他过往的立体。
有些天后我又去找了孝成磕唠,倒没有先继续打听阿齐去了哪儿。
我只是向孝成请求,把他们中学的毕业照给我看看,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小学毕业照那张上面他在哪里。
孝成想了想告诉我,毕业照在家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只能明天看看。
于是,我第二天又过来了。
孝成找到了他们的高中毕业照,其实是偲嘉找到的,孝成对这种东西才没有放在心上,还是偲嘉以前收纳东西的时候给收好的。
我们仨儿坐在时间网吧的前台,并排挤在一起看照片。要不是清新的偲嘉坐在中间除味儿,孝成身上那味道能把我给熏吐。
又要不是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的意志力时不时被那游移的味道给勾走,也能将我慢性催吐。
少年的阿齐真的很不显眼,他那时个子并不高,皮肤状态也不好,有些偏黄,不算黑,所以长着发红的痘痘很明显。他以一副沉默的神态隐藏在班级里,他的半边身子被身旁高大些的同学遮住了。
我瞬间为这冒出来的想法失笑,怎么能在照片上看到他的沉默呢?大抵就是我在想象中感受到的,仅此而已。而我也注意到了照片上的孝成,他们在以前和现在都截然相反。还是孩子时期的孝成体面整洁,蓄着清爽的短头,个子在班级中还算高挑,站立得很直。
我们仨儿竟同时叹了一口气,但只有我和偲嘉面面相觑,也读懂了彼此的叹息。当我们看向孝成时,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毕业照上的某处。
又注视了一会儿照片,我请孝成讲讲阿齐以前。
孝成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他只说,阿齐总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没有存在感,也没什么朋友,上学时也属于默默无闻的那种。确实也是默默无闻的学生,除了跟他走得近些,真没有朋友。
所以如果当时如果我记起阿齐是我的小学同学,他应该会很高兴,也感到很亲切。
阿齐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家伙,但是常人却不大能见得他的独特。我们仨儿都这么认为。
可是没人知道阿齐的过去,也没人知道阿齐的现在,除了看似漫不经心却不肯透露的孝成。我还想再进一步了解事情的时候,孝成烦请我和偲嘉让一让,叫我们一边儿看照片去,他便又躺回了时间网吧的长椅上开始打瞌睡了。
我还真不想坐他那充满体味儿的发臭的长椅上呢,偲嘉也撇撇嘴走开了。当我们坐到一边儿去的时候,我拿出小学毕业照,自以为诱人的诱惑孝成,想不想知道阿齐小时候长什么模样呀?
其实是我借此勾引他来给我找出阿齐。
孝成睡着不为所动,也不晓得他是真嗜睡,还是一天天的假睡避世。
你要是告诉我阿齐去哪儿了,我就把他照片给你看。
咕噜咕噜……呼……
孝成那野猪似的鼾声真不像是装的。
我没引诱到孝成,反倒把偲嘉激动坏了,她兴奋转动着她那黑亮的眼珠子,比机器人还缜密的在照片上扫描,没一会儿便找到了阿齐,便立刻指着一丑乖的小萝卜头直叫这是阿齐哥哥!
他小时候原来是长这个样子,我还真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不过他以前和现在长得天差地别的,就像现在的孝成和以前的孝成。
看得久了些,才能在那小萝卜头脸上找到阿齐的影子。
我好奇偲嘉为什么能立马找到阿齐。
偲嘉用了小王子的故事结合了她自己的话。因为他是我的那朵玫瑰花,不管他是重新长了花瓣和绿叶,还是曾经掉光了花瓣和叶子,我都能认出我星球上的这朵长了脚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