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拉旭:殿下,要是他把您诱到潮水里,或者把您领到下临大海的悬崖之巅,然后他现出了狰狞的面貌,吓得您精神失常,那可怎么办呢?您想,无论什么人一到了那样的地方,望着千仞的峭壁,听见海水的怒吼,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也会心里发毛的。
哈姆莱特:他还在向我招手。走吧,我跟着你。
马西勒斯:您不能去,殿下。
哈姆莱特:放开你们的手!
霍拉旭:听我们的劝告,不要去。
哈姆莱特:我的灵魂在高声呐喊,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都变得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硬。鬼魂招手他仍旧在招我去。放开我,朋友们,挣脱二人之手对天起誓,谁要是拉住我,我就叫他变成一个鬼!走开!走吧,我跟着你。鬼魂及哈姆莱特同下。
霍拉旭:幻想迷惑了他的头脑,让他不顾一切。马西勒斯:让我们跟上去,我们不应该丢下殿下。霍拉旭:那么跟上去吧。这种事情会引起些什么后果呢?
马西勒斯:丹麦国里恐怕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霍拉旭:上帝的旨意主宰一切。
马西勒斯:得了,我们还是快跟上去吧。同下。
第五场露台的另一部分
鬼魂及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你要把我领到哪去?说吧,我不想再走了。
鬼魂:听我说。哈姆莱特:我在听着。
鬼魂: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再回到硫黄的烈火里去承受痛苦的煎熬。
哈姆莱特:唉,可怜的亡魂!
鬼魂:不要可怜我,你只要用心听着我要告诉你的话。
哈姆莱特:说吧,我在这儿听着。
鬼魂:你听了以后,一定要替我报仇。哈姆莱特:什么?
鬼魂:我是你父亲的灵魂,因为生前报应未尽,被判在夜晚游行,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很长的时期,等生前的过错被火焰净化以后,方才可以脱罪。若不是因为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在此基础上狱中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故事,最轻微的几句话,都可以使你魂飞魄散,使你年轻的血液凝冻成冰,使你的双眼像脱了轨道的星球一样向前突出,使你的纠结头发根根倒竖,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可是这一种深埋的秘密,是不能向凡俗之人说出的。听着!要是你曾经爱过你那亲爱的父亲——
哈姆莱特:上帝啊!
鬼魂:你必须替他报复那逆伦天理的杀身的仇恨。哈姆莱特:杀身的仇恨!
鬼魂:杀人是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不仅是谋杀的惨案,更是人神共愤的罪行。
哈姆莱特:快点告诉我,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为你报仇。
鬼魂:我的话果然激怒了你,如果你听见了这件事情还是无动于衷,那你除非是一个认贼作父的人。现在,哈姆莱特,听我说,所有人都认为我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一条毒蛇来把我咬死,这一个虚假的死因,把全丹麦的人都骗过了,好孩子你必须知道,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戴着王冠呢。
哈姆莱特:啊,我的猜想果然是真的!我的叔父!
鬼魂:嗯,那个****乱伦的畜生,他诡诈,奸恶,凭着他那阴险的手段,诱惑了外表贞淑的王后,满足了他无耻的****。啊,哈姆莱特,那是卑鄙无耻的背叛!我的爱情是那样纯洁忠诚,始终坚守着我对她所作的盟誓,她却对一个人面兽心的恶人堕落服从!可是就好比一个贞洁的女子,虽然****伪装成神圣,也不能把她煽动一样,一个****虽然与光明的天使相伴,也会有一天厌倦夫唱妇随,而宁愿搂抱人间的朽骨。且慢!我好像嗅到了清晨的空气,让我长话短说。当我按照午后的习惯,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你的叔父趁我不备,悄悄溜了进来,拿着一个盛着毒草汁的小瓶,把一种使人麻痹的药水灌入我的耳朵,那药性发作起来,就像水银一样很快地流遍全身的大小血管,像酸液滴进牛乳一般把奔腾的血液凝固起来。它一进入我的身体,我全身便立刻长出无数疱疹,像害癞病似的全身布满可怕的鳞片。这样,我在睡梦之中,被我的兄弟夺去了我的生命、王冠和我的王后,甚至于不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在我没有领到圣餐也没有受过临终涂膏礼以前,就让我一无准备地背负全部罪恶去对簿阴曹。可恶,太可恶了!要是你还有父子之情,就不要无动于衷,不要让丹麦的御寝变成藏奸纳垢之所,可是不管你怎样复仇,你必须光明磊落,更不可对你的母亲不利,她自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和她自己内心的折磨煎熬。现在我必须走了!萤火的微光已经开始暗淡下去,清晨快要到来了,再会,再会!哈姆莱特,记着我。下。
哈姆莱特:天上的神明啊!地狱的恶魔啊!还有什么更可怕呢?我还要向地狱呼喊吗?啊,呸!忍着吧,忍着吧,我的心!我的筋骨,不要一下子就衰老,继续支持着我的身体吧!记着你!是的,我可怜的亡魂,当记忆没有从我这混乱的脑海里消失的时候,我一定会记着你的。记着你!是的,我要从我的脑海里,拭去一切琐碎可笑的记录、一切书本上的格言和陈言套语、一切过去的印象所留下的痕迹,只让你的仇恨留在我的脑海深处,不掺杂一些杂质。是的,上帝作证!啊,毒如蛇蝎的妇人!啊,奸贼,奸贼,脸上堆笑的万恶的奸贼!我的记事本呢?我必须把它记下来:一个尽管满面都是笑,骨子里却是毫无人性的奸贼。至少我相信在丹麦有这样的人。写字好,叔父,我把你记下来了。现在我要记下我的话,那就是:“再会,再会!记着我。”我已经发过誓了。
霍拉旭:在内殿下!殿下!
马西勒斯:在内哈姆莱特殿下!霍拉旭:在内上帝保佑他!马西勒斯:在内但愿如此!
霍拉旭:在内喂,呵,呵,殿下!
哈姆莱特:喂,呵,呵,伙计!到这儿,随从,到这里来。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马西勒斯:怎么了,殿下!霍拉旭:有什么事,殿下?哈姆莱特:啊!奇怪!
霍拉旭:好殿下,快告诉我们。哈姆莱特:不,你们会泄漏秘密的。
霍拉旭:不,殿下,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不会泄漏。马西勒斯:我也一定不泄漏,殿下。
哈姆莱特:那么你们说,哪一个人知道有这种事?可是你们能够保守秘密吗?
霍拉旭:上帝作证,殿下。马西勒斯:是,上帝作证,殿下。
哈姆莱特:全丹麦从来没有一个稍微有点的奸贼。霍拉旭:殿下,这句话用不着一个鬼魂来特意传达吧?
哈姆莱特:嗯,对了,你说得有理,所以,我们还是少说废话,大家握握手各自离开吧。你们可以去干你们自己想干的事——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做法——至于我自己,我对你们说,我是要去祈祷。
霍拉旭:殿下,您这些话好像有些模模糊糊。
哈姆莱特:我的话冒犯了你,真是抱歉,是的,我真心抱歉。
霍拉旭:哪儿的话,殿下。
哈姆莱特:不,以圣伯特力克st.Patrick,爱尔兰的保护神的名义,霍拉旭,我真的说错了话。讲到这个幽灵,那么我告诉你们,他是一个真实的亡魂,你们要是想知道他对我说了些什么话,我只好请你们暂时不要问我。现在,好朋友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学者和军人,请你们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霍拉旭:是什么要求,殿下?我们一定答应您。哈姆莱特:永远不要把你们今晚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霍拉旭:殿下,我们一定不告诉任何人。马西勒斯:殿下,我们一定不告诉任何人。哈姆莱特:不,你们必须发誓。
霍拉旭:以我的良心起誓,殿下,我绝不告诉任何人。马西勒斯:以我的良心起誓,殿下,我也绝不告诉任何人。
哈姆莱特:把手按在我的剑上重新宣誓。马西勒斯:殿下,我们已经宣誓过了。哈姆莱特:那不算,把手按在我的剑上。鬼魂: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啊哈!伙计!你也这样说吗?你还在吗,好朋友?过来,你们没听见这个地下的鬼魂怎么说吗?宣誓吧。
霍拉旭:请您教我们怎样宣誓,殿下。
哈姆莱特: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知道的这一切。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鬼魂:在下宣誓!哈姆莱特:又跟着我们了吗?那么我们换一个地方。
过来,朋友们。把你们的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知道的这件事。
鬼魂: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说得好,老鼹鼠!你竟能够在地底钻得这么快?好一个开路的先锋!好朋友们,我们再换一个地方。
霍拉旭:哎哟,真是令人惊异的怪事!
哈姆莱特:那么你还是见怪不怪吧。霍拉旭,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们的哲学里还没有思索到的。可是,过来,上帝的慈悲保佑你们,你们必须再作一次宣誓。我今后有时候也许会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们要是看见了我的古怪举动,切不可像这样交叉着手臂,或者摇头摆脑地嘴里说一些吞吞吐吐的言语,例如“呃,呃,我们知道”,或者“只要我们高兴,我们就可以”,或是“要是我们愿意说出来的话”,或是“有人要是怎么怎么”,诸如此类的含糊其辞的话,这说明你们知道我有些什么秘密,你们必须答应我避免这一类言语,上帝的仁慈和善良保佑着你们,宣誓吧。
鬼魂:在下宣誓!二人宣誓
哈姆莱特:安息吧,安息吧,痛苦的灵魂!好,朋友们,我以满怀的热情,相信你们。要是在我的微弱能力以内,有可以向你们报答之处,上帝在上,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让我们一同进去,请你们记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守口如瓶。这是一个是非黑暗的时代,唉,我要肩负起重整山河的重任!来,我们一起走去吧。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波洛涅斯家中一室
波洛涅斯及雷奈尔多上。
波洛涅斯:把这些钱和这封信交给他,雷奈尔多。雷奈尔多是,老爷。
波洛涅斯:好,雷奈尔多,你在没有看他以前,最好先打听打听他的行为。雷奈尔多老爷,我正有这个意思。
波洛涅斯:很好,很好,好得很。你先给我调查调查有哪些丹麦人在巴黎,他们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有没有钱,住在哪,跟哪些人一起,开销大不大。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要是你打听到他们也认识我的儿子,你就可以更进一步,表明你对我儿子也有相当的了解,你可以这样说:“我知道他的父亲和他的朋友,对他也略为有点了解。”你听见没有,雷奈尔多?
雷奈尔多是,我在留心听着,老爷。
波洛涅斯“对他也略为有点了解,可是,”你可以说,“不怎么熟悉,不过真是他的话,那么他是个很放纵的人,有些什么样的坏习惯。”说到这里,你就可以随便捏造一些关于我傻子的坏话。当然啰,你不能把我儿子说得太不成样子,那是会损害他的名誉的,这一点你必须注意,但是你不妨列举一些纨绔子弟们最普通的放荡行为。
雷奈尔多例如赌钱,老爷。
波洛涅斯:对了,或是喝酒、斗剑、赌咒、吵嘴、嫖妓之类,你都可以说出来。
雷奈尔多老爷,那会损害他的名誉的。
波洛涅斯:不,不,你可以在言语之间说得轻淡一些。你不能说他公然纵欲,那可不是我的本意,可是你得把他的缺点说得巧妙些,让人家听着好像那不过是行为上一点儿小小的不检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一时胡闹,算不了什么大问题。
雷奈尔多可是老爷——
波洛涅斯:知道为什么叫你做这种事?雷奈尔多不知道,老爷,请您告诉我。
波洛涅斯:呃,我的用意是这样的,我相信那些话有巧妙之处。你那样轻描淡写地说了我儿子的一些坏话,就像你提起一件略有瑕疵的东西似的,听着,要是跟你交谈的那个人,也就是你向他打听的那个人,刚巧看见过我儿子犯了你所列举的那些毛病,他一定会用这样的话对你表示同意:“好先生——”也许他称你“朋友”,“仁兄”,按着各人的身份和各国的习惯。
雷奈尔多是的,老爷。
波洛涅斯:然后他就——他就——我刚才想说什么?哎哟,我正要说什么,我说到哪啦?
雷奈尔多您刚才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
波洛涅斯: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嗯,对了,他有可能会用这样的话对你表示同意:“我认识这位绅士,昨天我还看见他,或许是前天,或许是什么什么时候,跟什么什么人在一起,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他在什么地方赌钱,在什么地方醉得不省人事,在什么地方因为打网球而跟人家打起架来;”也许他还会说,“我看见他走进什么什么一家商人家里。”那就是说窑子或是诸如此类的所在。你瞧,你用一句谎话为饵,就可以把真相引上你的钓钩。我们有智慧有见识的人,往往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间接达到我们的目的。你也可以照着我上面所说的那样,打听出我儿子的行为。你懂我的意思吗?
雷奈尔多老爷,我懂得。波洛涅斯:上帝祝福你,再会!雷奈尔多那么我去了,老爷。
波洛涅斯:你自己也得留心他的举止。雷奈尔多是,老爷。
波洛涅斯:让他用心学习音乐。雷奈尔多是,老爷。
波洛涅斯:你去吧!雷奈尔多下。奥菲利娅上。
波洛涅斯:啊,奥菲利娅,什么事?奥菲利娅:哎哟,父亲,吓死我了!波洛涅斯:上帝与你同在,怕什么?
奥菲利娅:父亲,我正在房间里缝纫的时候,哈姆莱特殿下跑到我的面前。他上身的衣服完全没有扣好,头上也没戴帽子,袜子沾着污泥,没有袜带,垂到脚踝上。他的脸色惨白,两腿打颤,他的样子好凄惨,好像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要向人讲述它的恐惧一样。
波洛涅斯:他因为没有得到你的爱而发疯了吗?
奥菲利娅:父亲,我不知道,可是我想也许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