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幼清闻言一瞬愣住了,但是,她素来沉稳,等她转神去看乔恒时,在乔恒脸上看不见许多震惊,只是神思飘忽,似在思考什么。
于是,幼清当机立断,“来人,叶氏失心疯了,污蔑主母,将她绑回她自己院子里,把嘴给我堵上,若无大人和我的意思,叫她不许出她的院子,一应丫鬟全都撤下来,原本她身边的人全部给我压到思过堂去跪着!”
东宫。
皇太女乔以鸾接过她东宫总管女官璇花亲手递上的信笺,一目十行,又递回去,吩咐道,“明日下早朝你便带着本宫的印信去刑部一趟,然后把清清要的想法子递给她,此事,除了刑部尚书之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璇花应了一声“是”,便恭敬退下了。乔以鸾看着满案的文书,却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想不到,他竟然能憋个一年半才告诉俞幼清,不简单呐。
要说如今知道沈垂文就是“乔恒”的有几人,那么无外乎元帝陛下,皇太女乔以鸾,行止山宗主薄扶,再有么,便是俞幼清了。
其实,搁在以前,乔以鸾对于淳亲王谋反被削爵流放,而元帝明知乔恒真身却仍委以重任这事不甚理解,但是,做了一年的皇太女,她已经隐隐觉得这事与她两个哥哥绝对脱不了干系。
但是,希望不是她的皇长兄吧,不然,一个是俞幼清的夫君一个是她的表兄,究竟怎么拎?换做是她,估计也够苦恼的了。
沈府里,思过堂本身不大,平时的用处也就是罚一罚犯错的妾室,但如今,主母要罚的却是叶姨娘院里所有的奴才,于是,屋里屋外几乎跪满了,但是,幼清此时还不知道,因为,她正和乔恒二人坐在书房里。
月上柳梢,今日沈府本就办了宴席,又有这许多事,平日里这时候幼清已经洗漱完毕上榻安枕了,但,今天她此时却是拿帕子抿了抿眼角的泪,困的。
挺是意外的,往日里,若是乔恒见她不舒服都会百般退步,但是,今天,他却愣是闭眼装作看不见。
俞幼清想,他定然是有什么要问自己的,但是,又何必与她摆姿态呢?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乔恒才睁开他那双桃花眼,俞幼清在那双眼睛里看见的是满是怜惜,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仿佛突然就将乘着五味杂陈的罐子砸个粉碎。她很伤心,又很愤怒,还追悔莫及,但面上却圣人一样,纹丝不动。
“阿清,自你我成婚这一年半里,你有没有欺瞒过我什么?”
她想都没想便摇头,而且,同样的问题她也没反问乔恒。
“那好,我有问题想问你。”
乔恒向她伸出手,于是,她也伸出手,她的手便被他握在手里,这时,他问,“你还记得第一次我们这样拉着手是在什么时候吗?”幼清点头,“是在法源寺,那天我和母亲,姐姐去礼佛,母亲听禅时我觉得无聊烦闷就带着丫头往后山里逛去,却发现倒在佛寺后门百米外的你。”
“我曾与你见过一面,所以,尽管你当时一副落魄样子,而且紧闭着眼睛掩饰自己,但我还是认出了你。”若说淳亲王世子有哪点遗传了王妃,除却那不值一提的微卷的头发之外,便是一双玳瑁色的眼睛,彼时年幼的幼清便是先记住了那双眼睛,才记住乔恒这个人的。而且,加之皇室遗传的桃花眼,乔恒这一双眼睛的美更胜其母。
“我知道我和银粟两个加起来都挪不动你,于是便叫了两个小和尚来帮忙,顺带给你抹药清洗喂饭,只是后来你睡着时一直梦魇,还叫着娘亲,于是,我便拉了你的手。”
听到俞幼清的最后一句,他不禁紧了紧手,幼清迟疑,仍旧没问出口,却满脸都是疑惑。
“在我的记忆里,你我第一次这样拉手却是五年前。”
“五年前?”她脱口而出,“我怎么半分印象也没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乔恒说的,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二人第一次拉手不是她记忆里的十三年前吗?
“我且问你,你这不足之症怎么来的?”
“行止山那位宗主说本来是母胎里带来的,五年前那个夏日,天热成灾,才将我这病引出来的。”行止山那位宗主说的便是乔以鸾的老师。这位宗主素有至圣之名,且宗主之位代代传承已至百年。大衍,大兴,南国之中帝王多出于行止门下。
“不对,”乔恒摇头,“是五年前,你为了医治我的眼睛,盛夏跪在宗主馆外三昼夜而至。”
幼清抿着唇,呆呆的,半晌落下两行清泪。
“我本来忘了的,你为何要叫我记起?”
手中一甩,脱离了乔恒禁锢的手,俞幼清罕见的,不,头一次违逆她的夫君,转身便走,直接回了清晖园,还吩咐说这几日身子不爽,谁来了都不见,沈垂文也不见。
另一边,管家见众人在思过堂跪了大半夜也不知主子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便硬撑着脸皮来求见沈垂文,却只听沈大人吩咐道,“跪着,等夫人审,任何人都不许与她们讲半句话,另,将人看好了,一个都不许少。”
这夜俞幼清辗转反侧了半宿才回忆起五年前的事。确实如乔恒所说的那般。五年前,她又一次偶然碰到了他,彼时他为了隐藏身份,经常合着眼睛,久而久之竟然真的目不视物,于是,她跪在宗主馆外,三日夜,滴水未进,最后一日,还是乔以鸾跟她一起求情才换来的恩典。
后来,宗主治好了乔恒的眼睛,因祸得福,因为敷了十天的药,瞳色也成了纯黑,宗主说须臾十年才能恢复,原来,他的一双眼睛还有这样的际遇。
至于她为什么忘了,却叫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跪完了之后,又昏迷了三天才醒,宗主告诉她,若非乔以鸾,他不会出手的,而且,俞幼清她因为这几日受的苦已然病入膏肓,所以,薄扶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等死,故而,她选了二,她求了一颗忘情药,将这件事忘却,做对乔以鸾有用的棋子,只有乔以鸾需要的,薄扶才会出手,所以,她的“先天不足”只是幌子,她本人如今健康无匹。至于为什么要忘记?因为心中有所爱的人简直不堪一击。
幼清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好在她还是在笑。
“我爱过他,是身体力行的爱,但是,我如今明白了,他不是无情,是根本不爱我而已。但爱上他,为他做的这些,对我来说已经圆满了,对得起我自己,现在,我只想忘了他,所以,我要求一颗忘情药。”
如今再想,彼时她的爱可谓卑微。她一发不可收拾的坠入了红尘,但乔恒对她,根本无情。所以,他当初才会娶她长姐为妻,估计是觉得欠了俞氏一个人情,便还一个吧,可笑,她竟然还有那么蠢的时候。
但是,她不后悔,只有经历过,后来的她才可以全然心死,而忘了,不过是让她更快夺情。
次日清晨,尽管接连几日睡得都不大好,可她还是准时起了,一面洗漱,一面听银粟说各方消息,“东宫那边说午后就将消息递来,还有就是,叶姨娘院里的人如今还在思过堂里跪着,姑爷昨天晚上吩咐的,但凭小姐处置。”
一切收拾停当,俞幼清向着铜镜里看了一眼,“今日这装束,不够威严。”
银粟哪敢顶嘴,只谨言问道,“小姐可要重新上妆?”她却摇头。
早上各房请安其实都心不在焉,其余五个姨娘暗暗得知昨晚的事,自己个还转不过呢,更不敢在俞幼清面前出头,叶氏沈氏禁足,俞幼清自己也知道今晨不过走个场面,便早早叫散了。
出了清晖园,幼清一面向思过堂走,一面问银粟,昨夜跪到现在,众人可有什么异常?银粟是个聪明的,故而知道她家小姐关心的是什么,便答,“前半夜里没一个动的,后半夜里明面的看守撤了一半,几乎所有人都有些小动作,那几个太过安分的奴婢已经记下了。”幼清轻笑不语。
进了思过堂,正位坐定,她目光向下扫去,众人此时都一般神态,又累又惧,于是便道,“除了银粟说的这几个,其余的都给我拖下去,每人十鞭,我要鞭鞭见血。”众人听闻,身子都是一抖。
一盏茶的功夫,没被唱名的三人在众人强烈嫉妒的目光中松了一口气,但却仍叫跪着。又过了一个时辰,管家来报行刑完毕,俞幼清才开口,“我罚他们,是因为这些做奴婢的将主子的话当做耳旁风,但是,罪不至死,待会管家你去账上划五十两银子,给这十个分下去,算是散伙钱,且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养伤,下月今日,所有人都给我遣送出去。”管家应了一声是便下去传话了。
幼清再看屋中这些人,却是冷哼一声,“你们三人,我只问一遍,叶姨娘瞒着我的事,有无招供?”只见三人都低头,虽然神态不尽相同,但都一个字不说。
于是,她指尖扣了扣桌子,“银粟,待会你亲自带人将她们三个压到大理寺,同大理寺卿明说,这三个欺瞒县主,你顺带听了结果,若没判死刑,你便走一趟东宫,务必将她三人了结了再回来。”
一听这话,三人都慌了神,怎的一下就给判死了呢?审都不审的?
于是其中一个连忙叩首,嘴中直道,“求侧夫人饶命,求侧夫人开恩……”另一个人语气倒是强硬,说,“青柳你何必求她,俞幼清你这个毒妇!今日你要杀我们来日必要后悔的!”最后那一个却还是不说话,只是在那里抹泪。
俞幼清蹙了蹙眉,但她不是烦恼寻不到线索,而是本来休息的不大好,却还要听她们或哭或喊甚是头疼。
“我最后这些话,是对你们三个人里面的某一或二说的,剩下的,若是觉得死的冤了,便到地下找她们寻仇去吧。”
“我也不在乎到底是哪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总不叫你有一丝半毫的念想就是,顺带带上你的好姐妹一同上路,也算是主仆一场给了你一份恩典了。”
言毕,幼清从这三人面上一一扫过,然后,再不听她们哭喊叫骂,起身便离开了思过堂。
二皇子这事她不是没有思绪,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若是乔以鸾尚未被立为皇太女,或是初初被立为皇太女,根基不稳时,她行事起来确实要小心为上,可到了如今这个环节,若是皇太女这边仍是畏首畏尾,怕是宗室都会以为她无能。
幼清知道,乔以鸾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如今,她便给她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