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皆是赶路,一路往西南而行,槐筠一直以丹煦此名称呼她。
慢慢的伏玉衡也开始习惯了丹煦这个名字。
待两人行至南疆,已是过了一月之久。
南疆封鶴谷,是天圣教培养杀手死侍的地方,也是槐筠练蛊的地方。
槐筠将伏玉衡交给了屠元军,屠元军是谷中的一个小管事,专门负责训练从各地搜罗来的孩子们。
屠元军撇了眼伏玉衡,道:“啧,太小了,也太瘦了。”
槐筠道:“无妨。”
屠元军是个壮汉,络腮胡须,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死了可别怪我。”
槐筠道:“死了就剁了喂蛊。”
屠元军将伏玉衡一把拎起,像抓小猫似的,提溜走了。
那是一个空气浑浊的地牢,里面关着六七十个小孩,大多都是男孩,十二三岁模样,他们看见屠元军带来了新人,便都一个个跑到栅栏边,投过好奇的目光。
屠元军把伏玉衡扔在地上:“叫什么?”
“丹煦。”
什么鬼名字,以后你就是两百八十九号。
“鬼君取的名字。”
屠元军一脚踩住了伏玉衡胸口,疼的她呕出一口鲜血,那一瞬伏玉衡以为自己要死了。
“妈的,用鬼君吓唬老子,臭丫头!”
他边骂着边又踩了一脚。
伏玉衡能感觉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随后有人将一旁的栅栏打开,屠元军一脚将伏玉衡踢了进去:“说,你叫什么?”
伏玉衡用尽力气挤出一句:“两……两百八十九……号。”
屠元军走后,其余孩子便上前好奇的打量被踢到半死不活的伏玉衡。
其中有胆大的,也学着屠元军的样子踢她,随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每个人都来一拳,踢一脚当做取乐。
“够了!”
伏玉衡在垂死边缘,听到了这二字。
那些孩子很听此人的话,都住了手,退开到一边。
那人又说:“不早了,再不睡,明早跑最慢的可是会被乱棍打死。”
大家心中都在笑,明早跑最慢的肯定是这个新来的,她现在这样子,别说跑了,爬都爬不起来。
可一号的话又不敢不听。纷纷退回各自窝中休息去了。
飞廉走上前扶玉衡坐下,检查了她的肋骨。
“肋骨全断了,你活不了。”他平静地说。
伏玉衡疼得说不出话,拼命喘着气。
“丹煦,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会记得你。”
伏玉衡想,她是真的要死了,但死前有个人说会记住她,若是被人记住了,那也算是她来过的印记吧。
“疼……”
“抱歉,我帮不了你。”
“抱抱。”
飞廉看着瘦小的小女孩,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若在家中可能是才开始读书习字,学习刺绣的年纪,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的家乡有很多绣娘,每一家的女子没有不会刺绣的,针线在纤纤玉指中翻飞,在布上用丝作画。
可现在这孩子撑不过今晚,她奢求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力所能及,为何不给她呢。
飞廉将丹煦搂入怀中。丹煦的呼吸稍微缓和了些,她睁眼想看看眼前承诺会记住她的人的样子。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一号。”
伏玉衡虚弱地摇了摇头。
飞廉知道她想问的是真名,他本不想说,可又觉得这孩子时日不多,告诉她也无妨,遂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叫飞廉。”
伏玉衡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谢谢你,飞廉哥哥。”
伏玉衡还想告诉飞廉大哥哥,她不叫什么丹煦,她叫伏玉衡。可惜她没力气了,她现在只想睡觉,在梦中忘记胸口撕扯般的剧痛,在梦中与她亲爱的阿爹、阿娘、阿姐团聚。
伏玉衡沉沉睡去,她回到了海边渔村的那个小小的破茅屋,她推门而入,看见阿爹、阿娘、阿姐围坐在桌前说笑,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点心水果,伏玉衡很开心的跑上前,他们见伏玉衡回来,都不笑了。
阿姐转过身不看她,阿爹说:“你怎么回来了?”
阿娘气得掀翻了桌子,上前来一脚踢在了她胸口,疼,太疼了。
八岁的小姑娘疼得睁不开眼睛,她蜷缩着身体,哭喊着:“我再也不贪吃了,我再也不贪吃了。阿娘,阿娘,不要打我,疼!疼!”
她又听阿爹说:“滚,我不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伏玉衡只是哭,她小小的脑袋里想不出自己除了贪吃,还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阿爹不要她,阿娘要打她,连阿姐都不理她。如果没有阿爹、阿娘、阿姐,没有了家,那活着还有什么好?活着只剩疼了,钻心钻肺的疼,不如死掉好了,不如死掉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伏玉衡慢慢恢复了意识,能听见地牢里的人说话,能感觉到飞廉怀中的温度,能听到飞廉的心跳声,可她不能动,不能说话,连睁开眼睛也不行。
她听见有几个人走来,那脚步声厚重,像是大人,他们打开了栅栏的锁:“起来!都起来!”
哦,原来已经早上了吗。
然后是屠元军的嗤笑声:“呵,没想到你这小子道会怜香惜玉。”
飞廉没说话。那屠元军又道:“今早轻功比试,怎么,抱着她去比?”
“别以为你他妈能耐大,双拳难敌四手,输了一样得死。”屠元军威胁道。
飞廉话不多:“救她。”
屠元军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飞廉重复:“救她”
屠元军道:“她现在半边身体都踩进鬼门关了,你能救她一次,能救她第二次?第三次?”
飞廉在这日子最长,也了解屠元军:“一个条件。”
屠元军说话的声音极大:“大家快看看,咱们飞廉大爷多威风仗义。你们这些个小崽子多学着点儿。”又蹲在飞廉面前,对他说:“你能护着她多久,明年你就满15了,还留在这就是死路一条。”
飞廉依旧坚持:“刀。”
屠元军点点头,站起:“好吧,你跟我走。”
飞廉抱起伏玉衡,跟在屠元军身后出了地牢。
伏玉衡感觉自己被飞廉抱在怀中行走,走了很长时间,才停下。
接着又是屠元君的声音:“你的刀在那。”
随后伏玉衡被放在了一张铺有软被的床上。
又听飞廉道:“杀谁?”
屠元军道:“灭门。”
飞廉冷笑:“是否太看得起我?”
屠元军道:“别怕,只不过是两百多人而已,离得远了些,早去早回吧。”
飞廉拿起刀:“我回来时,她要活着。”
屠元军:“保证没问题。不过记住,灭门的意思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之后,伏玉衡听见了离去的脚步声。
她想要阻止飞廉,可她口不能言,身不可动。她想告诉飞廉,莫要为她杀人,她伏玉衡命贱如草,死了也无牵挂,只要他能记得自己便好。
伏玉衡一心求死,却强行被扔进了蛊室接受治疗。她被安置在石床上,能感觉到万千细虫从她身上爬过,她肋骨尽断,心肺受损严重,与之对应的就是比断骨更残酷、更痛苦的快速修补。
爬在她身上的虫子越来越多,逐渐整个室内铺满了各式毒虫,慢慢形成虫海将她淹没,随即伏玉衡感到每一只虫子都在啃噬她的骨肉,每被吃掉一寸,身上骨肉就重生一寸,一消一长,钻心刺骨。
伏玉衡回想这段日子的事,她觉得当伏玉衡太难了,太痛了,以为被母亲打骂是痛,没想到被家人抛弃更痛;以为长途跋涉是痛,没想到遭人唾弃更痛;以为被踩断肋骨是痛,却没想到如今更被万虫噬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万念俱灰时,她脑中忽又响起飞廉的声音。
“救她。”
“我回来时,她要活着。”
活着,这世上还有人要她活。甚至不惜为了让她活着而去杀人,那她还有何颜面寻死?
从今起她不要当伏玉衡,她要当丹煦,因为飞廉记住了自己叫丹煦,所以她就是丹煦。
她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比伏玉鸾强,爹娘为了她而抛弃自己是错的!
她要活给槐筠看,自己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她要活给老天爷看,上天不仁,她也要人定胜天!
她开始试着睁开眼睛,试着挣扎。
而此时,槐筠正在蛊室外,静静看着。
槐筠见丹煦奋起挣扎时,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意,随后又见小童周身燃起烈火,将爬满她全身的蛊虫焚烧殆尽。
他心中大喜:“伏潋溟真是生了个宝贝。”
不过半个时辰,蛊室中的蛊虫被烧了个精光,一堆灰烬上,站着一个瘦弱的女童,她目光如炬,抬头直视居高临下的槐筠。
这个蛊室状如深坑,只有上方一个出口,槐筠用轻功从上跳下,落地轻盈,走到丹煦身边,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你的能力很强,但你不会控制,你看你的衣服。”
丹煦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烧的破破烂烂。
槐筠对她笑了笑,她跟着槐筠一个月,槐筠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从未笑过,此时笑起来倒像个人畜无害的书生:“我可以教你如何控制,但是现在你必须回到地牢,只有你通过地牢中的考验,过关后,才有资格再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