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污染了?”赵少野看着清澈见底的河面,一点都不相信囡囡的话,可是囡囡的面容又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也没办法把它当成一个玩笑话。
囡囡点点头,干脆在水里坐着了,她抱着膝,低头看向在水中脏兮兮的脚丫:“风里镇以前没有这么贫穷的,是一个很富足的小镇。”
多年前,风里镇还是三面环山,风清水秀的地方,百姓们都和乐融融,当时的县令叫何肆,是一个亲民爱民的好官,经常走家串巷。
当时才三岁的囡囡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何肆的女儿何欢,后来经常到府衙去玩。
何肆也不介意囡囡把府衙当自己家出入,府衙里的大家都喜欢逗俩小孩,何夫人还经常给俩孩子做点心。
小孩子也没什么顾忌,何欢带着囡囡将府衙里所有地方都探索遍了。
那天,府里的气氛很不对劲,但是两个小家伙毫无知觉,在府中玩捉迷藏,丫鬟们蒙着眼睛在追赶她们,哈哈大笑的声音传出很远。
“夫君,真的不走吗?这个地方已经被陛下放弃了!您不想想自己,您也想想咱们的女儿啊!她才那么大点儿。”何夫人担忧的声音响起,正看着俩孩子的何肆却似乎没听见毫无反应。
“夫君,您真的要固执如此吗?您要是没了,咱们娘俩怎么活?”何夫人声音越来越大,甚至隐隐带了点哭腔,导致两个孩子都停了下来。
何肆对着何欢笑了笑:“没事,你们继续玩吧。”转过身看着何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夫人,跟我来吧。”
何夫人跟着何肆来到了书房,看着何肆拿出一卷书,她走向前翻看了一通,顿时震惊到无言:“这是真的吗?夫君,陛下他,他真的....”何肆看着她,在何夫人满怀绝望的目光中,缓缓点了点头。
何夫人崩溃,抱着何肆不停地哭喊:“为什么,夫君?我们做错了什么?欢欢还那么小,为什么?为什么?......”何肆抱着崩溃的夫人,也不禁流下了泪水。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欢欢是个魔体吧。
虽然认命,但是也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求生机会,夫妻俩冷静了下来,商讨着入夜就带着欢欢从山里逃走,因为陛下只是要欢欢一个人的命,不会伤害镇上的人,所以他们并没有告知镇上的百姓。
两个小姑娘玩够了,约定明天出去踏青,却没想到,这一次道别,竟是永别。
入夜,何肆和夫人带着何欢准备摸黑逃走,将何欢带到安全的地方。
但没想到的是,陛下的军队来得更快,这是一支专门对付魔体的军队,里面都是从各个的地方征集来的神体者天生能抗魔体。
这一夜,注定是漫长的一夜。
府衙的叫喊声,呐喊声,都淹没在了屠杀中,一夜之间,满门尽灭。
而风里镇的人们还在香甜的梦中回味。
......
囡囡第二天天都没亮就起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欢欢昨天晚上她梦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她给了她好多好多东西,好吃的、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首饰,小囡囡在梦中笑眯了眼,想着这些东西也要分给欢欢。
但是今天的府衙没开门。
囡囡平常敲一声,就会有管家爷爷过来给她开门了,但是今天囡囡敲了很久都没人来开,囡囡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推门,一边推还一边腹诽今天要让管家爷爷多给她一点点心。
但是推开门,里面的场景囡囡毕生难忘。
血,到处都是血,鼻尖都是血腥味儿,满地都是尸体,囡囡都看见了何肆叔叔和何姨,何欢也在其中。
才三岁的囡囡经受的刺激没人能够知道,囡囡只知道,她今天是来找欢欢玩的,她还想告诉她有一个漂亮姐姐给了她好多好多东西,为什么过了一晚上,就完全变了?
囡囡近乎麻木地走了回去,走回去天刚亮,回到家囡囡娘正在做饭,看到囡囡站在厨房门口,以为她是饿了,安慰似地说:“囡囡,饭马上好了啊,你先去洗漱。”
没动静,囡囡娘转头一看,看到囡囡满脸泪水,吓了一跳,一边搓着围裙,一边向囡囡走来:“怎么了,咋还哭了呢?”
囡囡没回话,一直在喃喃自语:“死了,都死了,欢欢没了,所有人都没了。”囡囡娘听得一知半解,正准备再问一遍,囡囡就崩溃地大喊:“娘!欢欢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喊完就晕了过去。
囡囡娘听到囡囡的话震惊不已,因为囡囡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更何况是这种性命的事情。这只能证明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且是在府衙。
囡囡娘当机立断,将囡囡抱回卧房,把囡囡爹叫起来去府衙看看。
......
风里镇的百姓都看见了这个满门尽灭的场面,纷纷泪洒当场。
考虑到尸体这样放着不行,就自发将尸体掩埋在山上,但因为人数太多,只有主人家有棺木。
镇上的人都穿着白衣,在墓前烧着纸钱,哭声延绵不绝,一直延续到了深夜。
但谁也没不知道埋着的棺木里漫出了血,这血浸入了地下,一直浸入到了山里,水里。
这里的树上的叶子慢慢变黄,落下,枯萎,河水也变得漆黑,鱼儿的尸体漂浮在河上,又慢慢腐蚀,最终变得无影无踪,河水也变得清澈。
陛下已经放弃了风里镇。百姓们没看见新的县令过来上任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时山上的树木一夜枯萎,白天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们都一天之内去世,让风里镇上空笼罩了一层阴云。
而囡囡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也不说话,完全不复曾经的活泼开朗。
她的心疾也是从醒来后就患上了的,她完全不能受刺激,囡囡娘心疼孩子,经常过来和囡囡说说话,囡囡爹也经常带些小玩意儿回来。
但囡囡还是不说话,经常坐在自家院子里,盯着府衙的方向一动不动。
囡囡的身体迅速消瘦了,不管囡囡娘怎么变着法做好吃的也无法养胖她。
三年之后。
囡囡已经三年没说过一句话了,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得不到一句回答,囡囡娘已经生下了囡囡的弟弟,对于这个女儿她一开始的确是心疼的,但是这份心疼在囡囡一日又一日的沉默之中被消磨殆尽。
此时的风里镇已经远不如从前,这个地方像是不存在这个时间一样,没人会来到这里,即使有经过的,也宁愿绕远路拒绝靠近这里。镇上一些年轻人已经搬走了,徒留一些老人和一些不愿离开的年轻妇人和孩子。
囡囡娘也在生下了囡囡弟之后扔下囡囡离开了。
看着家人离开,囡囡也无动于衷,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府衙的方向。
囡囡娘看着囡囡狠了狠心,还是抱着仍在襁褓中的弟弟走了。
囡囡就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直到三天后被一个年轻妇人发现晕倒在院子里。
说到这里,囡囡站在水里,垂下眉眼,安静地很。
赵天野很想咒骂她娘,为什么不带走囡囡,难道她不是她的孩子吗?赵天野心疼不已,站起身也准备下水,想抱抱囡囡。
正伸出左腿,脚底板还差一厘米就挨到水面的时候,囡囡大叫一声:“住脚!”吓得赵天野连忙缩回了脚。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囡囡,心头的感伤情怀都被这一声吓飞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河水被污染了吗?”囡囡瞪着赵天野,赵天野看到囡囡卷着裤脚站在水里毫发无损,还是有点不相信,跃跃欲试,囡囡走出来,甩了甩腿上的水;“还记得我给你说的我梦着的大姐姐吗?”
赵天野看着河面,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个大姐姐还给了她好多东西。
“那个大姐姐是欢欢。”囡囡拉住腿已经有往水里伸的赵天野,“欢欢给了我一颗糖果,她跟我说那是百毒不侵的丹药,所以我才没有事。”
赵天野有点不屑,怎么可能有这种药丸。但忽的想起了易易给他喂的那颗丸子,他又有些不确定。
他狐疑地看向囡囡:“囡囡,她是梦里给你的,那为什么你在现实也有作用?”
囡囡摇摇头,只说自己也是因为有次太饿了才会来河边,她早就听说河水碰不得,所以刻意绕远了一点,但是她突然发现了一只兔子在歇息,为了捉住它蹑手蹑脚,却不小心跌到了河里。
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等了一会没什么感觉,才知道这河水对她没有作用,也是这时她才想起小时候做的梦,于是她坚信欢欢没有死,她还活得好好的,怀揣着这个信念,囡囡才渐渐活泼起来,愿意与外人交流。
赵天野将信将疑,伸了一根手指小心翼翼触了一下水面,结果就这一下,他的手指就变得漆黑估计再多放一会儿,整根手指都得没。
赵天野心有余悸,让囡囡快点洗了回去,自己准备在破庙的后院里的井里打点水。
......
赵天野这几天实在过得不太好。易易还没有动静,镇上资源实在匮乏,尤其很多地方都被污染,资源更加稀缺,吃了上顿没下顿,赵天野娇弱的胃哪儿受得了这个,没几天就生病了,只能在破庙躺在杂草铺成的“床”上,看着囡囡每天出门,顶着鼻青脸肿的样子回来,分给他一点儿吃的。
赵天野此时和乞丐没什么区别,看到囡囡每天拼了命就为了给他弄点吃的,心里对以前的行为充满了忏悔,这种情绪,终于在半个月之后的某天晚上,赵天野看到囡囡用片破瓦给他端了一点粥来的时候,喷泄而出。
他嚎啕大哭,忏悔自己以前的行为,忏悔自己的无知,破庙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他们都是这样崩溃过来的。
囡囡就端着那瓦片粥,静静地等着赵天野哭完,她没有嘲笑,也没有哭泣,就这样看着赵天野哭。
等赵天野终于回过神,用那肮脏的袖子抹干了眼泪,接过了粥一口喝完。
就在这个时候易易来了,她像个天神一样来到了破庙,居高临下地盯着赵天野,眼神平静,只问了一句:“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来这儿了吗?”
赵天野喜极而泣,眼泪又一次迸发,他忙不迭地点头:“大人,我知道了。我回去就给易尘当牛做马,给他道歉。带我回家吧大人!”
易易看他是真的知道了,就点点头,“走吧。”率先走了出去。
赵天野连忙爬了起来,跟着易易跑了出去,生怕她丢下了他。
可是在走出去的下一秒,转头看了一眼,囡囡捧着那个瓦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转过头,只问了一句:“哥哥你要走了吗?”
赵天野看到了囡囡面无表情下的不舍与强装镇定,心里一酸,叫住易易,示意自己想跟囡囡说句话。
他慢慢来到了囡囡的面前,蹲在囡囡的面前,与她平视,轻轻问了一句:“囡囡,谢谢你的照顾。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让我给你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