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月唐寻没敢出门,直到鼻伤好得差不多,他才来到附近一家小服装店买了身干净衣服,又洗了个澡把新衣服换上。
他的脑子也没闲着,几乎整夜都在分析整个事情,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常天喜组织这么个三个诈骗小组来对付自己绝非他个人行为,因为常天喜跟自己无冤无仇,在他背后肯定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操纵,现在游小依和李大夫都死了,剩下的知情者就只有古连明。
他决定从古连明身上入手。次日下午,唐寻找了个IC卡电话,拨通了林氏沈阳分公司的总机号码,指名要找监察部经理古连明。声音甜美的总机小姐很负责任地告诉他:监察部经理已经更换人选,现在的经理姓陈。
唐寻沮丧地挂了电话,对这个结果他既意外又不意外。所有的知情者人都消失了,现在要想找线索就只能去西安,虽然还不知道常天喜在哪儿猫着,但唐寻已经猜到他的幕后黑手是谁。
回到旅馆躺在床上,唐寻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从当年见到常天喜那天起他就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他不想再处于被动状态,他要还击。忽然,唐寻想起现在火爆的网络营销推手公司,心念一动,暗暗有了主意。
七八天后,互联网上的门户网站、大型论坛和网络社区的陕西版块中几乎同时出现一篇文章,标题很是震撼:
控诉西安某古玩商丧尽天良,诈骗老收藏家五千万血汗钱。
而文章内容更震撼,大意是说一个爱好古玩的收藏家在西安古玩市场同一名叫常天喜的古玩中介商做交易,订了一批价值两千多万元的古玩瓷器,结果在交货时,被常天喜巧妙地调虎离山替了包,把真古玩换成了仅值几千元的假货。这名收藏家平时人品极正,大半生共资助失学儿童近千人,老弱病残无数。而这次被骗他几乎损失全部身家,不但没法资助别人,连自己的生活都成了问题,不得不卖掉所有房产、店面,改租住在简陋危险的平房里,母亲也一气之下去世。更惨的是此收藏家还欠着银行几十万元店面租金,后来银行天天追债,这位收藏家被逼无奈,一气之下上吊自杀。
文章是以此收藏家一位多年好友口吻写的,内容写得真切翔实、声泪俱下,里面的细节,包括地点、人物、相关资料和古玩名词等等都真实无比,很多古玩界的行家看了此文章也觉得很是可信,尤其对那位可怜收藏家的最后遭遇深切同情,同时对这个叫常天喜的古玩中间商恨得牙根发痒。
随着关注的人越来越多,该事件又有后续发展。先是这位收藏家的好友继续披露了常天喜早年靠参与盗墓起家的陈年旧事,说他不但盗挖古墓,甚至现代名人的墓葬也不放过,比如浙江巨商沈联芳、五四著名诗人吴芳吉、国民党著名将领齐学启等。这些墓葬不一定有什么值钱之物,常天喜就是盗墓上瘾,行为变态。
过没几天,新版本又出现了,该好友继续揭发常天喜不但盗墓、骗人,而且还勾引后妻的独生女,其行为猪狗不如。并说常天喜早年就好色成性,经常在夏天晚上到公园里暴露身体给单身女性看,以获得快感。他现在年龄已过五十,而色心却丝毫不减,不但召年轻妓女回家过夜,而且喜欢偷年轻女人的内衣裤,还经常在拥挤的公共汽车或地铁中对女人进行性骚扰,由此还挨过一次揍,导致两颗牙齿脱落。
经过几次爆料后,这件事炒得更火了。当然也有很多网友开始怀疑其真实性,有些人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中国网民数量世界第一,从小学生到退休老头都有,也不乏和常天喜接触过、甚至做过生意的人。
西安古玩行里有很多认识常天喜的人,大家都知道,他两年前就不在西安古玩市场混了,近两年行踪诡秘,去了哪儿也没人得知。听说有人在咸阳和洛阳碰见过他,但也都是匆匆一面,不太敢确认。
西安古玩协会的一名资深会员早年跟常天喜有过些接触,他在本协会官方网站上撰文表示,常天喜以前是有过盗墓家史,而且这人的确有些好色,只要是和他认识的人基本都知道,但他勾引继女的事不知真假。同时也证实常天喜嘴里真有两颗假牙,按常天喜当年自己的解释,掉牙的原因确实因为女人。
这名会员的撰文虽然没有明确指出爆料的真实性,但起码有五成以上都相符,于是大多数网友都相信爆料的内容就是真的。这样一来,骂常天喜的人如潮水般连绵不绝,有的网友几乎养成了每天上网骂他一次的习惯,一天不骂就像缺点什么。
事情越闹越大,关注的网友呈几何级数增长。不到一个月,几乎全西安、全陕西的古玩爱好者都知道常天喜。大家平时喝酒、聊天或交易古玩时,都会自然而然地谈起常天喜这个名字,一时间在西安“常天喜”三字如雷贯耳,妇孺皆知,不亚于超女快男。
半个月后,陕西古玩协会特别派发了内部文件查找常天喜,甚至连西安市公安局也向省公安厅上报了立案申请书,并拟定列为网上A级缉逃人员。
网民的力量着实可怕,中国网络最著名的两大“人肉搜索”论坛中也被同时贴出几十条关于查找常天喜的申请贴,并陆续有知情者提供其个人资料。不到十天,从常天喜的籍贯、品貌特性、家庭情况、学习工作、个人习惯、生活经历等等大批情报被源源不断地贴到网络上,甚至当年和常天喜睡过觉的卖淫女都勇敢发言,提供了常天喜的泡妞嗜好和性能力水平。
“人肉搜索”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网络产物,主要就是利用中国人多、网民多的特点,凡是通电线的地方就有中国网民,只要这个人还在中国,能喘气能说话,就有人找得到你。国外曾有评论说中国网民的“人肉搜索”令国际刑警黯然失色,也有人戏称人肉搜索是“网络克格勃”,不过也有人反对,因为人肉搜索比前苏联的KGB强大得多,而且不占国家经费,属于纯绿色、无公害的天然警察。
功夫不负有心人,人肉搜索开始发威了。有天一名不愿透露身份的网友说三天前在河南驻马店见到了疑似常天喜的人,说此人住在驻马店一个偏僻小镇的旅馆里,昼伏夜出,私下与当地盗墓农民偷偷交易古玩文物。
五天后,又有网友发帖说在郊区看到常天喜在湖北岳阳一家小吃部吃面条。又过了四天,一对情侣说在湖南娄底农村旅游时碰见常天喜正在农户家借水喝。
从那之后,几乎每星期都有网友贴出常天喜的行踪,令公安局汗颜。同时也说明常天喜每隔几天就会跑到另一个省,可见他确实是做贼心虚、四处逃窜。网友们发挥强大的想象力,开始饶有兴趣地猜测常天喜将会逃到哪个省份、哪个城市。甚至还有人绘制了详细路线图,列出几大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供网友分析热议。
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
三月份的广西多阴雨天,三江县也不例外。这天下了大半天的雨,刚刚放晴,榕江两岸翠林如洗、江波荡漾,江面上水车一架架缓缓转动,岸边树林中的侗家吊脚楼依地势而建,层层片片、高低错落,风景绝美如同水彩泼墨一般。
风雨桥又名回龙桥,被称为世界上最早的立交桥,其中有亭有廊,左右联通、上下分层,整桥全用木制,而且不用一钉一铆,堪称建筑绝品。
一名中年男人头包深蓝色布巾、后背小竹篓,右手拿着镰刀穿草鞋慢慢走上风雨桥,看样子像是要到桥对面挖药草的当地侗族村民。这人约摸五十几岁,形容瘦削、神情憔悴,走路也摇晃不定,像是几天没吃饱饭。他边在桥上走边往后看,似乎有点紧张。
这座桥共有五座亭,每亭前后左右都有门廊,互相之间用木板梯相连,头顶有飞檐藻井可以避雨。因为刚下过雨桥上没几个人,亭中很是安静。
那侗族男人走到桥心第三座亭时,忽然见桥板中央懒洋洋横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满脸污泥,五官也辨认不清,连年纪都瞧不出来。
这乞丐面前摆着一只破得不能再破的小瓷碗,里面零零散散有几枚一元、五角的硬币。桥身很宽,但一般乞丐都是靠边行乞,而这家伙却躺在路中央,多少有点奇怪。
侗族男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继续走路,走到乞丐附近时脚步向外拐,准备绕过去。
那乞丐侧卧在桥板中间,右手支着脑袋,左手拿一根木棍在破碗中随意拨弄硬币,一双眼睛却像鹰一样盯着对面的侗族男人。等那侗族男人走到自己面前想绕过去时,乞丐左手木棍一横拦住他双腿,用低沉嘶哑的嗓音说道:“行行好,给几毛钱吧!”
侗族男人没防备,吓了一跳,有点生气地说:“没有钱!搞什么鬼!”言语中带着中原口音。
这乞丐却把木棍一抬:“过桥的都要给我钱,你也行行好吧,我还饿着肚子呢!”
侗族男人火往上撞刚要发作,却又伸手进口袋掏了一块钱硬币,当啷一声扔在那只破碗中,抬腿就走。
不想那乞丐把木棍抬得更高:“就这么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侗族男人差点没气死:“你觉得自己不是要饭的吗?”
乞丐把白眼珠一翻,满脸不在乎:“你管我是什么?反正这点臭钱老子瞧不上,再给点!”
侗族男人气得反而笑了,他对乞丐说:“你这个臭要饭的,脸皮还真厚。好,我问你,你想要多少钱?”
乞丐嘿嘿笑了:“不多,二十万!”
侗族男人愣了:“什么?二十块?”
乞丐直着嗓子大声道:“是二十万!”
侗族男人笑得厉害,指着乞丐笑骂:“你……你还真穷疯了,是不是刚才睡觉把头睡扁了,还没清醒呢?这桥下面就是江,快跳下去好好洗个澡,兴许还能捞上来金元宝呐,哈哈哈!”
乞丐瞪着侗族男人,慢慢说:“二十万不算多。古连明把骗来的二十万都给你了吧!还是他自己跑了,留你在这顶缸?”
这话一出口,侗族男人顿时不笑了,他愕然看着对面这个乞丐,张口结舌地问:“你……你说什么?你是……”
乞丐左手握着木棍,笑着说:“这才几年不见,连内务府的后人也忘了?”声音竟然不似刚才那般嘶哑。
侗族男人惊得合不上嘴,他后退几步,指着乞丐:“你……你是?”
乞丐收起笑容坐直身体,嘶声道:“欢迎加入我们考古队!”
侗族男人浑身猛地一震,脸色发白,突然转身就跑。却不想乞丐动作更快,左手木棍扬起,猛击在他小腿膝弯里,侗族男人猝不及防,啊地一声打个趔趄就要扑倒,乞丐迅速跪起身又补一棍拍在他后心,直打得侗族男人蹬蹬往前直跄,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啃屎。
乞丐站起来走向侗族男人,那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回头紧握镰刀,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是谁?敢暗算我!”
乞丐右手从兜里掏出一块湿毛巾,擦了几把脸露出本来相貌。侗族男人一见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唐寻,你……你是唐寻!”
唐寻扔掉毛巾,把木棍在右手心拍了拍,冷笑道:“亏你还认得我。怎么样,常天喜先生,别来无恙否?”
这侗族男人正是常天喜扮的。他眼角直抽搐,看唐寻就像见到几辈子的仇敌:“你这个混蛋,在网上搜索我行踪也就罢了,为什么败坏我的名声?”
唐寻哈哈大笑:“你名声本来就臭,我只不过是换个说法揭发你而已。说实话,我必须得感谢中国网民,要不是他们画出你的逃跑路线图,我还真拿不定主意去哪儿找你!”
常天喜恨得直咬牙:“王八蛋,逼得我四处逃跑不说,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来,今天既然被你找到,那就别说废话了,我非阉了你不可!”说完举镰刀向唐寻逼来。
唐寻冷笑道:“那是自找的!当年要不是你把我拖下水,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就你这把快六十岁的老骨头还敢和我比划,有镰刀就想吓唬人?你这副身子骨,除了找妓女有之外还能顶什么别的用?”
常天喜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大骂道:“操你妈的,今天我非活劈了你不可!”扬手一镰刀就朝唐寻脑袋砍来。
唐寻其实还是比较惧怕他这把寒闪闪的镰刀,刚才只是来个激怒法,好让对方心神大乱,见常天喜像疯了似的扑来,头皮还真有点发麻,毕竟镰刀不是吃素的,这要是搂上,半个脑袋就没了。
唐寻后退两步,抬臂举木棍去挡,嚓地一声居然被镰刀削成两段,常天喜狞笑:“混蛋,拿双筷子跟你王爷爷的镰刀打架?去死吧!”说完又扑上来。
唐寻左右支拙,败象立现。忽然他满脸惊恐,指着常天喜身后大叫:“李大夫,你怎么没死?”
常天喜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回头去瞧。唐寻趁机矮身转到常天喜背后,左手闪电般从衣服里抽出一柄匕首,照常天喜大腿就刺。
常天喜回头没看到人,就知道不妙,还没等回过神来,匕首已经深深插进腿肚子里,他长声惨叫,镰刀也脱手了。唐寻拔出刀来,常天喜腿上鲜血直喷,瘫倒在桥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唐寻跑过去踢飞镰刀,笑着说:“常先生,这感觉怎么样?”
常天喜躺在桥板上,手捂大腿左右打滚,血从伤口中汩汩流淌,嘴里惨叫不止。唐寻心里有些不忍,刚想帮他包扎,却听常天喜骂道:“唐寻,你个王八蛋,病死全家的短命鬼!”唐寻最恨这句话,他气得一咬牙,抬手噗地又把匕首捅进他右腿。
常天喜扯脖子狂叫,脸上青筋暴起。唐寻咬紧牙关,喝道:“让你骂个过瘾,再来!”
拔出匕首,常天喜又是一声惨叫,叫声越来越小,后来几乎是直着脖子光张嘴不出声。唐寻怕他死掉,连忙扯下常天喜头上的包巾,将他的大腿根扎紧止血,可鲜血还是渗红了包巾,滴滴往下直流。
过了好一阵子,常天喜才缓醒过来。唐寻坐在他面前,笑着说:“怎么样?常先生,感觉还好吧?”
常天喜有气无力地说:“你……你小子看不出来,手还挺、挺狠的……”
唐寻正色道:“我以前可不是这样!这都是你们逼出来的,懂吗?”
常天喜却嘿嘿地笑了:“既然落到你手里,我也不想再瞒了。都说、都说拿人钱财就得替、替人办事,这他妈真不是人干的活……”
唐寻连忙欠起身问:“你到底替谁办事?为什么要找人把我整垮?”
常天喜面如金纸,先是一阵咳嗽,然后慢慢地说:“你、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除了林之洋,还有谁……愿意花这么大力气去整你,吃饱了撑的?”
唐寻大怒,他心里早就怀疑是林之洋,只是不明白原因,便喝道:“又是林之洋这个老东西!整垮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常天喜躺在地上闭着眼:“要说还是和当年你、你我的事有关,那时我拖你下水去湖州毗山盗墓,从那后你就成了林之洋的眼中钉……他一直想彻底堵上你的嘴,可是他女儿林小蕾对你钟情,林之洋投鼠忌器,也不敢下手……所以要想办法把你搞臭,让你身背大罪,在中国社会无路可走,只得参加他的天、天眼……计划……”
他声音渐渐变小,到最后气若游丝,几不可闻。唐寻气得火冲顶梁:“为了免除他的后患,就把一个守法公民活活逼成犯罪分子,走投无路必须要去跟他寻找什么天眼的秘密?这个丧心病狂的老混蛋!”
常天喜紧闭双眼不答。唐寻骂道:“现在我有家不能回、被公安通缉,母亲又气病住院,他林之洋又得到了什么?想让我跟他去犯罪?做梦吧!我宁愿去自首!”
常天喜仍然不答,似乎睡着了一般。唐寻站起来踢了他一脚:“装什么死倒?说话!”常天喜还是不动,脸无人色。
唐寻忽觉不好,忙蹲下一摸他鼻孔,没有呼吸,唐寻怕他装死,用食、中二指轻压在他左脖颈动脉处。
这个部位无法假装,只要心脏还在泵血,动脉血管就会跳动。可常天喜的血管却毫无生气,唐寻吓了大跳,再摸他心口,也是声息皆无。
常天喜已年近六十,本就气亏血竭,又在外省被人四处追逃,神经长时间高度紧张,心理压力巨大,一天比一天憔悴,已经处于极度亚健康状态,现在突然被唐寻抓到,又挨了两刀,大量失血,几面夹攻之下终于承受不住、心智崩溃,猝死在桥中。
看着身体渐渐变凉的常天喜,唐寻却殊无半点复仇后的喜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为林之洋而送命的人了。
唐寻站起身刚要离开,却见常天喜上衣内怀掉出一个皮包,他弯腰拿出皮包拉开,里面是厚厚一撂人民币,另外还有一些证件和一本相册。
翻开相册,里面都是一些已有些泛黄的照片,唐寻惊奇地发现这些照片都是年轻时的常天喜和林之洋的合影。虽然他并未见过几十年前的常天喜和林之洋,但从二人眉目五官仍清晰可辨。照片的大部分背景都是荒山土坡,两人明显才三十几岁,手中都捧着瓷瓶、珠宝和各种佛像等文物,有些瓷瓶上还有残土,似乎刚从地里挖出来似的,两人脸上表情喜悦,有几张照片背景中还有手持锄头和洛阳铲的农民身影。
看着看着,唐寻心中渐渐明朗,几年来的疑团也逐渐有了答案。
天越来越黑,桥上也无人经过,唐寻见没人发现,赶紧趁夜色从桥西穿过,身影迅速消失在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