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宸妃是以皇后礼下葬的,去的人并不很多,晏殊带着晏然、晏居厚去了。王氏顾忌自己正室的身份,富弼并不想和外戚的身份瓜葛过甚,故而二人未去。
晏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堂舅李用和全家,当年李妃被继母逼入庙中,弟弟被赶出家门,以做纸钱为生。也幸好晏然的母亲李氏接济,才能读得几本书,待仁宗诞下,为了补偿,真宗方让李用和入仕,一直在做些三班奉职、权提点在京仓草场、考城县兵马都监这般的小官。
“堂舅!”晏然赶紧行礼。
李用和对这个礼数周到的外甥女也是有些印象,既哀叹李氏的女儿都红颜薄命,又庆幸这个外甥女碰到仁善的继母,不需如他们姐弟一般飘零市井。
“快起吧。”李用和虚扶起晏然,又对晏殊深深一拜,“谢晏相公。”
晏殊想起先妻,也心中伤感,温声宽慰了几句。
晏然瞥见那边堂兄弟李璋、李玮、李珣虽衣着寒素,却个个气度不凡,尤其是李璋李珣二人,更是仪表堂堂,与之相比,李玮就显得相貌平平。
李用和嫡妻去的早,未留下子嗣,三个儿子由三个姨娘所出,倒是公平得很。如今是李玮的生母柏氏管家,看着精明不下王氏,眼神往晏殊晏然身上乱瞟,显然颇有野望。
晏殊淡淡地看过李用和三子,点头道:“均是忠孝守成的君子,审礼好福气。”
“唉,”李用和看着哀荣极盛的奠仪,悲切道,“我只希望他们无灾无难,平安终老也便罢了。”
晏然见他过早染上风霜的俊逸面庞,也禁不住哽咽起来,“舅舅节哀,勿作此丧气之语,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用和又哭了会,最终才拭了泪,“这次未见到庭儿,很有些可惜,会说会走了吧?”
“哪里啊,”晏然笑道,“不过才四五个月,爬得倒是不错了。待孝期过了,我带他去拜见舅爷爷。”
李用和听得熨帖,加上先前几年晏然礼数也是一直不拉,对她也更生好感。
丧仪之后,晏殊带着晏然一同回府,柏氏眼珠直转,低声对李用和道:“官人,你说晏相公对咱们这般好,是不是为了?”
她手指指天,李用和转头看她冷哼一声,“无知妇人,你且去看看我朝这些相公们,在那些正儿八经的外戚面前又何尝给过脸面!那些可是士大夫,更可况晏相公是文坛魁首,未来的宰执,他图我们这些命都可能保不住的人什么呢?”
想起虎视眈眈的刘后,也跟着丧气起来,“可毕竟娘娘们是君,他们是臣啊。”
“但你也不要忘了,我朝以士大夫治天下!”李用和转头看向儿子们,“你们也要规行矩步,切不可有半分错处,若是让我知晓你们多说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不必旁人动手,我先处置了你们!”
又看了眼柏氏和一旁谨小慎微的孙氏,“日后孙氏管家。”
见柏氏满脸不忿,李用和叹道,“当年我流落街头卖纸钱的时候,都是堂姐接济我,后来做了小官,有了你们,虽中间有两三年外甥女自身难保少了联系,可后来逢年过节,哪次不是礼数周到?请问人家青云直上,眼看就是封侯拜相,又贪图我什么呢?日后人家是我们的倚仗,切不要张狂起来,得罪了人家去!”
回晏府的马车上,晏殊忽而道:“你弟弟的婚事,我本想早早定下,如今看起来,他也还小,还是再等等吧。”
“那亲事可定了?”
晏殊摇头,“本来李昉有个最小的女儿,我瞧着倒也还行,可夫人打探到,李昉快七十时幸了个歌姬得了此女,虽因老来女得宠,但毕竟是个母亲出身卑贱的庶女,怕是上不得台面。”
晏如闹得杨家家宅不宁,晏殊也大失颜面,晏然知晓他想起此事不悦,便笑道:“那父亲如今看上了哪家姑娘?”
“你母亲的兄长,刚去桂、福二州做观察使,他夫人独有一嫡女,比你弟弟只小两岁。”
“这倒是不错。”王氏的门第不谈,为人处世教养她都是佩服的。
“待李妃丧仪后一年吧,她既是用后礼安葬,那于情于理,我们也得为她守上些时日的。”
晏然顿住,犹如醍醐灌顶,拉住晏殊的袖子笑道:“爹爹提醒的好,回头为爹爹做件衣衫酬谢。”
晏殊觉得莫名其妙,晏然回府后立时找了富弼,“田况那妾室是不是月底便要大张旗鼓地抬过去?”
“正是,怎么了?”富弼还未想通其中关节,却见晏然一身素服,瞬间领悟。
“就算没有明确旨意,为皇后守丧最少也得需要二十七日,他在此时却在论及婚嫁,禽兽不如。待我回头找人参他一本!”
晏然冷笑出声,“此时官家不过以为是小事,可数年之后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他如此对不住三妹,也不要怪我们翻脸无情!”
宋代官员即使丁忧亦可以上书,于是富弼便抓紧递了奏折弹劾田况。这本是个平淡无奇的奏折,就像文官们多年来无关痛痒的互相攻讦一般。
事实上,各家也是反应各异。
刘后、吕夷简:晏殊为了奉承皇帝生母也是不择手段,连女婿都用上了。
李用和:想不到晏相公对妹妹如此情深义重,不过树大招风,日后做人还得更加小心。
梅尧臣、欧阳修等人:看来彦国被气坏了,居父忧都不忘了找茬收拾他,要不要一同跟上呢?
各相熟人家的夫人小姐:要是有父兄愿意为自己这般出头该多好!
后来的仁宗皇帝赵祯此时只草草地瞥了眼奏折,无论是富弼还是田况,对他来说都不过是选中过的两举子,此事又实在无关大小,心头掠过一笔,这折子也便被束之高阁了。
晏然其实不无忧虑地问过晏殊,“这般得罪了他,若是日后他飞黄腾达,伙同党羽来攻讦陷害你,你该如何呢?”
富弼只笑笑,“若他是小人,不管我得罪不得罪他,只要于他有利,他都会不顾情面。所以,又有何干系呢?”
晏然一想也对,也便将此事抛开了。
二人又在京中逗留了五六天,终究还是在晏殊与王氏恋恋不舍的挽留中回到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