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王氏柳眉倒竖,“定的是哪户人家?都定了人家为何还不在家安心待嫁,反而四处走动?”
田氏已经难堪地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道:“这是老夫人的侄孙女,刚被抬了姨娘。”
“这等事情,真是闻所未闻,”王氏冷声道,“若是个丫鬟也便罢了,怎么在贵府做客的表小姐都能珠胎暗结、婚前苟且?最关键的是,贵府竟然也能让这样一个东西出来走动,还带着她来我晏府的赏花宴,这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欺我晏府无人?”
晏然见她粉面含霜,忙走到她身旁,“母亲息怒,切不可为了不相干的人动了胎气。”
她转头看田夫人,因富弼品级与田大人相同,便只点了点头:“见过田夫人。因身上戴孝,所以不曾到前头见礼,还请田夫人勿要介意。只是我也想冒昧地问一句,若当真与这位表妹情投意合,表妹亦是良家女子,为何不直接娶了这青梅竹马的表妹,为何还要与我富府定亲呢?”
田夫人心道,还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和你官人的前程,若不是姨娘出身的老夫人眼皮太浅,非要让娘家侄女先一举得男,自己哪里会落到这么个任人羞辱的田地?
想着,田夫人的口气也有些不好,“富夫人有所不知,这位表小姐夫妇俱全,但家境贫寒,缺人教养,故而一直寄居在我田府。不管我儿此番是一时糊涂,还是着了旁人的道,大错已然铸下,我也向富夫人保证,我田府嫡庶分明,日后富家娘子一旦过门,谁也越不过她去。”
晏然冷笑,“谁也越不过她去?今日田夫人能将她带来,就可见压根就没将她娘家嫂嫂当做一回事,何异于当中给她一耳光?”
田夫人想起富三娘子的岁数,心中其实颇有底气,明白富家不会轻易退婚,便有恃无恐道:“富夫人也要体谅我田府,毕竟过了年我儿便年过而立,膝下仍然空虚……大户人家,便是有个庶子也是常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皆不能富府上下均是见不得夫君纳妾的妒妇吧?”
晏然本觉得田夫人与他们老夫人未必是一条心,现在却觉得不管是不是一条心,都是一般的愚蠢之极,心中对这门婚事更是不满,一旁的王氏看着晏然被她如此公然羞辱,更是心头火起,大喝道:“主辱臣死,你们就这么看着姑娘被旁人欺负么?还不赶紧送客?”
说着王氏便摔了手中的茶盏,将手递给晏然,一副被气坏了、虚弱无力的样子。
还剩一两个等着告辞的夫人见了这一幕,纷纷咋舌,王氏惨白着脸色与她们致歉,冷声道:“我办这个赏花宴本是为了挑个合意的儿媳妇,哪里想到竟有人带着有身孕的表小姐来我这里见世面……”
晏然在一旁凄然道:“母亲。”
王氏攥了她手,“是你父亲与我对不住你。本以为他是个好的,却不想这般没规矩!”
晏然将王氏送回去,王氏疲惫地坐回椅子上,“你与你小姑子交好我是知道的,我看这亲事还是作罢,免得嫁过去毁了终生。”
晏然也正有此意,便道:“我先去问过官人,再给三娘子去个信,此事我也不能全然做主。”
那便是几乎定了。王氏浅浅一笑,庆幸道:“幸好富弼是个好的,不然……”
晏然想起富贞媛,也觉得阵阵酸楚,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现下赶紧去回话。”
“快去吧。”王氏轻抚着小腹,低声道,“小七,你若是个女孩儿,日后娘亲定然为你撑腰,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能嫁给这般的薄幸郎。若你是男子,日后可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莫要让这些女孩儿为你受苦……”
晏然脚步匆匆地去了富弼那边,见富弼正在对着舆图写奏章一类,也顾不得打扰不打扰了,在他耳边噼里啪啦地将方才那事一说,越说越气,恨恨道:“将男盗女娼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真是阖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我看官人,此事还是算了,切不要让这帮混账蹉跎了三妹妹一辈子!”
富弼此时的目光犹如冰刀一般,缓缓地将奏章放到一边,取了张宣笔奋笔疾书。
晏然知晓他此时已是怒到了极致,恐怕田况与他此生怕是再难相谈甚欢了。
富弼笔走龙蛇,写的一张比一张快,一封去往韩氏劝说她退掉这门亲事,一封去往富贞媛分说道理,一封去往田况本人割袍断义。
晏然看着他,虽仍有愤恨,但心中渐渐泛起一股热流——史上的富弼与富贞媛未必非常亲近,怕是不曾为她打听,故而不知晓田氏府中的龌龊,最终还是让富贞媛嫁了田况,后来在大女儿死后,还将小女儿都嫁给了冯京做续弦巩固联盟。
也不知为何,眼前的富弼,却更加有血有肉,毕竟他可以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不惜做官场最为忌讳的断义之举,为自己树立强敌。
在将妻子女儿视作工具棋子的古代,应当算作难能可贵了吧?
晏然将头枕在富弼肩上,轻声道:“官人,我代妹妹谢过你。”
富弼揉揉她的头发,嘶哑开口,“还是怪我无能,若是我此时已经位极人臣,他们哪里敢如此?哪里会如此?三娘子出孝便十九了,再寻个好些的亲事恐怕难如登天,你说她能不能理解我一番苦心,会不会怪我?”
晏然轻笑道:“官人怕是不懂女子,对女子来说,可怕的不是嫁不出去,继续倚仗兄嫂。真正可怕的是遇人不淑,寄人篱下,乃至于和离休弃回娘家,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富弼长叹一声,“只希望母亲也不怪我。”
晏然也认真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或许她会怪你为三娘子寻了这么个亲事,可她绝不会怪你退婚。”
富弼这才放下心来,淡淡道:“不过我也不会让田元均好过。”
晏然与他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冷意,“官人说的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