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昏厥事件后,因富弼默许,晏然再未去韩氏那边点卯,请安均是在她门口遥遥一拜也便了事。如今为了富贞媛,却不得不来触这个霉头了。
富弼与晏然站在门口,晏然留意到富弼皱了皱眉。
“母亲,儿有事相商。”
里面一片沉默,半晌韩氏的声音幽幽地从里头飘出来,“有什么事便说吧。”
这是不让他们进去了?
晏然深深怀疑自己一开始对韩氏果敢干练、老谋深算的印象从何而来,轻咳一声道:“回母亲的话,我们将庭儿也带来了,春寒料峭,我怕他受了风寒,母亲还是让我们进去吧。”
她言辞恳切、神色凄然,任谁看了都是个被婆婆不喜的可怜媳妇,富弼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母亲,儿有要事相商,事涉府中女眷,还请母亲见儿一面,儿说完便走。”
里头似乎是韩氏叹了一声,圆月走出来挑开帘子,“老爷夫人,这些日子你们没来,老太太一直都念着你们呢。”
晏然瞥了她可亲面庞一眼,走过去执了她手,“圆月姐姐这话说的,我们也念着老太太呀。这些日子我们在门口叩头,姐姐你都未通报么?让我们和老太太我念着你你念着我的,搞得咫尺天涯似的,倒成了我们的错了。”
圆月噎了噎,“竟是如此么?想来是下面的丫头不曾通报,反倒怠慢了老爷夫人,快请进,老太太等着呢。”
晏然抿唇一笑,抱着富绍庭就进去了,一进去便觉得温暖如春,再瞥一眼碳炉子,果然是上好的银丝碳,老太太管这家,倒是不亏待自己。
韩氏坐在榻上,手里依旧捏着那串佛珠,冷淡道:“有何要事?”
富弼心知这一顿骂是免不了的,便干脆平铺直叙,将田况府中的事全盘托出,最后道:“此事是儿不对,只看着田元均是京兆府本地人,英才卓荦志向远大,又同时举了进士和贤良方正科,前程不可限量,便为三妹定下了这桩亲事。此番若不是要守孝,儿也想不起拖人去打探他家宅之事,是儿的疏忽,请母亲责罚。”
富弼的姿态摆得极低,晏然在一旁冷眼看着,不知韩氏是会借题发挥,还是先以女儿的婚姻大事为重。
韩氏从他刚开始说田况家事时候,就面沉如水,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富弼讲完之后,伸手便把手上的茶盏扔在地上,茶水溅了富弼一身。
“那个贱婢如今在何处?”韩氏冷声道,“若是他们不肯除了这个孩子,那么去母留子也可考虑。”
富弼为难道:“这毕竟是人家家事,小妹也未过门,如此咄咄逼人,恐怕于理不合,也落人口实。”
韩氏将佛珠扔到一边,冷声道:“可倘若我们毫无动作,你小妹去了后,岂不是更惹人欺凌?”
退婚显然是不行的,出孝富贞媛便十九岁,要想有个好的亲事,恐怕只有做填房了,韩氏与富弼心疼她,自然不会冒险。
晏然想了想,心中生出个主意,拽了拽富弼的袖子。
富弼立时会意,“请母亲给儿子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将此事交给儿子处理。”
韩氏冷笑一声,“你倒是说说,你准备如何处理?”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既然出在田元均身上,那自然还是要从他身上下手,”富弼沉着道,“正好热孝早已过去,我与夫人正准备回汴京省亲,到时候自有办法。”
韩氏点头,“内宅之事,你们年轻,到底经历得还少,此事一个不当便会弄巧成拙,反而弄坏了你妹妹的姻缘。其一,切不可咄咄逼人,让田况对三娘子心生嫌隙,其二,这女子的底细可得摸透了,若真的是个贱婢也便罢了,要是良家子,尤其是和田家长辈沾亲带故的那种,那就极其难办,宁愿咱们悔了这桩婚,也得不得让那贱人过门……”
晏然忍不住开口,“若是良家子,如何会无媒苟合?”
韩氏讥诮地看了她一眼,“还说是通晓刑律,我问你,无媒苟合按照宋刑统是个什么结果?”
“奔者为妾。”晏然不假思索,随即恍然大悟,若是出身身份只能做妾,那有媒无媒对她而言又有何差别?还不如早点怀上身子进门博得宠爱,日后运气好,还能压上正头娘子一头。
好低劣的品性,好龌龊的心思。
晏然也忍不住咬着牙道:“贱婢敢尔。”
大儿子两口子虽容不得二儿子,但对女儿和小儿子都是极好,故而韩氏这段时日虽仍下不了台,但总归也好上不少,对晏然道:“别说大郎自有办法了,那主意多半是你的,说说罢,你是怎么想的。”
晏然干笑一声,“首先媳妇觉得,这件事无论是官人还是媳妇出面都不太合适,但有另一人前去探探风声,还是颇为得宜的。”
韩氏心思老辣,一下子也转过心神,“你说你继母?”
“此时既然是爹爹牵的线,田况又是他的门生,自然晏府出面责无旁贷,”晏然思索道,“田家……若媳妇没记错,也有一两个适龄的女孩儿,我家弟弟也有几个到了议亲的时候了,可让娘带着媳妇以相看之名前去。毕竟田家就算心中有鬼,恐怕也不知这丑事已经被旁人知晓,一时也不会生疑,不会多做防备,而去了田府,便相机应变吧。”
“倒是个妥帖的法子了。”韩氏点头,“但你也要注意,那人家没什么规矩,别连累了你弟弟们。”
这倒是释放出了不少善意,晏然笑道:“正好媳妇和母亲报备一声,爹爹想看庭儿,此番媳妇便将庭儿一块带去。”
韩氏从她手中接过富绍庭,“千万也别去太久,庭儿是我的心头肉,若是他少了一根发丝,我都要唯你是问。”
“母亲放心,”晏然打趣道,“媳妇照单全赔,哪怕被揪秃了也心甘情愿。”
富弼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由得觉得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恐怕是自己的幻觉。
还是夫子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