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晏然有些乏了,便直接睡了过去,醒来时竟已近午时,小几上摆好了饭菜,富弼坐在一旁看宋刑统,“竟这个时候了么?你们为何不叫我?”
“左右无事,多歇歇也好。”富弼将书放到一边,将她扶起。
晏然瘪了瘪嘴,“吃了睡睡了吃,我难道是母猪么?”
富弼拿书敲她头,“胡说,你若是母猪,我是什么?”
晏然讪笑一下,“养猪人?”
富弼被她逗笑了,“给岳丈的书信已写好了,先用膳,之后再看。”
晏然点点头,突然想起桩极其重要的事体。
上回在汴京,就听闻李妃病重,恐怕也便在这一两年之间。自己出阁前曾经规劝过父亲上书刘后厚葬李妃,父亲神童出身,记性好得很,应当不需自己多此一举再度提醒吧?
“夫人,”富弼放下竹箸,漱了口才道,“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过完年二弟夫妻也不便久留,方才二弟过来告辞,说是晚膳前他们便回自己家了。”
晏然早有预料,对一旁的疏雨安排道:“先前我和你一道准备了些物什,我身子重不方便,你跟着松风一起代我送送他们。”
“是。”
晏然叹息,“到底还是开罪母亲了。”
“她只是一时气急,之后定然会体谅你我苦心。”
富弼沉默半晌,忽而道:“你可会觉得我有些无情了?”
晏然也能理解,毕竟让一个古代男人去忤逆自己的母亲还是有些心理压力的,君不见同样是宋朝,陆游不就是为了母亲恨别了唐婉?
别说古代了,就是现代也有不少男人为了母亲犯糊涂?
晏然温声道:“过阵子,或许母亲便自己明白过来了呢?”
富弼握了握她的手,也未再多说什么。
之后二人仍如往常般前去韩氏处请安,只不过韩氏仍有些郁郁,就连富贞媛都鲜少被她留下用膳了。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
正是上巳好时节,只可惜整个富府却无半分闲情踏青——夫人发动了。
其实富弼周遭好友因公事缠身,大多人都是孩子落地了才能看到,而幸而富弼正在丁忧,故而有幸能站在产房之外,听着里头的动静。
他常听旁人说女子生产犹如走一遭鬼门关,儿时母亲生三娘子时,自己也曾远远守着,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至今都记忆犹新。
虽前阵子有些龃龉,可到底是富家第一个孩儿,韩氏还是带着富贞媛前来候着,转着手中的佛珠。
“夫人为何一点声息都无?”有稳婆端着血水出来,富弼吓出了一身冷汗,上前便面色不善地发问。
那稳婆陪笑道:“其实不叫反而更好,更能省下气力专心生产。夫人情况甚好,只是性情坚忍才没有痛呼出声,老爷勿要忧虑。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定会有好消息。”
富弼半信半疑,就听里面尖厉的一声惨叫,随即便有婴儿有力的啼哭传来。
众人均是愣了愣,晏然进去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就生完了?
“恭喜贺喜,贵府喜得麟儿!”
晏然躺在榻上,任由一旁嬷嬷为自己清理,远处孩子已被襁褓裹住,正咿咿呀呀啼哭个不停。
“抱来我看看。”晏然一开口,发觉自己中气还挺足。
稳婆喜洋洋地将孩子抱来,她最喜欢这样的产妇,既知书达理配合,又体格强健顺当,关键是还能生儿子,今日的赏钱定是少不了。
孩子和所有新生儿一般都红彤彤皱巴巴的,可晏然却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跪拜的手势,“多谢你呀,没折腾你娘亲,日后也要乖乖的,好么?”
盘桓在门边的富弼正好听见她细声细语的几句话,既觉得好笑,想起自己的父母,又觉得感怀,便扬声道:“你先好生歇着,待你身子养好了,日后得空自可慢慢谢他。”
晏然听见他声音,忍不住想起前世读宋史,仿佛富弼的长子生在他出使辽国之时,他收到家书时曾大动肝火,责怪妻子因私废公,以小事打扰他出使。当然,还有一次,富弼有一女夭折,他也全然不顾。这两件事载于史册,历代文人士大夫将其视作美谈。
富弼之奋勉奉公,富弼之贪名冷酷都可见一斑。
可如今,长子不仅提前了近十年降生,富弼对其的态度也大相径庭,只不知日后富弼会否与晏殊交恶了,搞得这对翁婿宰相水火不容。其妻子又是如何的难做?
晏然正神游着,却听富弼又叫道:“夫人?夫人?她是不是又厥过去了?”
外间韩氏与富贞媛正一同逗孩子,富贞媛难得笑出声来,“母亲你看,他在抓我的手,他欢喜我!”
韩氏对晏然有成见,对自己的孙子总归还是喜爱的,笑声颇为慈爱,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看着就机灵,和大郎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比大郎白些,随了你嫂嫂。”
晏然却没空嘚瑟,半梦半醒地回想后世那些育儿知识,毕竟古代婴儿夭折率高得惊人,还是得好生小心。
“大郎,这孩子可曾取名?”
富弼颇为自得道:“回母亲的话,儿思忖了整整半年,才得了个过得去的名字,但是否可用,还请母亲示下。”
“哦?”
“富绍庭如何?绍,继也,庭,门庭。”富弼边说,边看着儿子,俨然一副慈父模样,“《诗.周颂》中更有绍庭上下之句。”
韩氏点头,“寓意颇佳也不胡乱掉书袋,是个好名字。”
晏然反复念了几遍,她早不记得前世富弼长子的名字,但以富弼性情来看,就是再轮回个十世八世,长子还是会起这么个毫无个性的名字。不过此名寓意虽然俗套,但胜在雅俗共赏,颇有小说男主的风采,可见富弼确实还是用心了。
将挑好的乳母嬷嬷等人在心中又过了一遍,晏然才感到阵阵倦意夹杂着不明言说的痛楚向她袭来。
她强撑着对微雨交待了句“我想喝鱼羹”,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