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韩氏免了晏然的请安,但晨昏定省晏然至少会去一次,如今越是顺遂,却越是要做的让旁人挑不出毛病来。
故而元月初十一大早晏然与富弼一同站在了婆母的房门口等着请安,还未见到韩氏,却碰上了富奭与曾氏。
富奭与富弼长得有三四分相似,却比富弼矮了近一头,又无富弼身上的正气与文气,整个人看着木讷得很,只从他时不时乱飘的双眼看出此人绝不像看起来那般憨厚。至于曾氏,虽是在孝期,却仍戴着考究之极的镂花银首饰,面上还涂抹了淡淡一层脂粉,与一旁素面朝天、不佩首饰的晏然形成强烈对比,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官家夫人,是此间的女主人。
斜雨忍不住偷偷对曾氏翻了个白眼,被微雨狠狠掐了一下才收敛。
富弼扫了眼曾氏,对富奭道:“君子慎独。虽然热孝期间我们都待在府中,可到底还有下人在,不成体统。”
富奭还未搭腔,就见曾氏撇了撇嘴,“说到体统,老爷你也不遑多让呀,哪里有大伯子对着弟媳看的这般仔细的?”
曾氏虽号称也出身于官宦人家,可其家中根基甚薄,在其父入仕之前以务农为生。富言一开始挑中了她,乃是想着诗书耕读传家,不料耕是有了,这读……
富弼端方君子,哪里见过这种不顾脸面的市井手段,当场便冷了面色。
晏然却笑道:“毕竟一日三餐在婆母房中用,阖家赖在大伯子家不走的弟媳世间难得,官人自然要看仔细了。”
她这话说的尖刻,曾氏立即赤了脸便要反驳,就见圆月掀了帘子出来,“外头冷,各位老爷太太还是进来说罢。”
韩氏已更衣完毕,正冷着脸坐在桌边,桌上早膳分毫未动。
富弼与富奭一同躬身行礼,“儿见过母亲。”
晏然也在丫头的搀扶下吃力地行了万福礼,“愿母亲北堂萱茂,慈竹风和。”
曾氏未读过什么书,只好跟着晏然在后面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们哪里是给我拜年?”韩氏声音尖利,可见怒气不轻,甚至都未叫晏然他们起身,“新年头月,一大早便不孝不悌,你们这是要气死我!”
“母亲此话怎讲,儿不敢啊!”富弼与富奭一听此言,赶紧下跪。
晏然本就半蹲着行礼,本就有些累,见他们跪下,干脆也跟着跪下——有个着力点总比扎马步强吧?何况自己本就是孕妇,谅韩氏再生气也决不会让自己久跪。
“方才大儿媳的话,老身也听见了,”韩氏定定地看着晏然,任一个母亲都无法忍受儿媳对兄弟之情的挑拨,“不如这样,从此之后,老身的吃穿用度也从老身的嫁妆里出,好不好啊?”
这显然就有些拉偏架了,富弼顾惜晏然的身孕,更是实在觉得晏然冤枉,便陪笑道:“母亲,方才夫人也是护儿心切,一时气急,见不得儿被如此诋毁……”
韩氏冷声道:“你住口,不过是个六品官便已经容不得兄弟,若是你日后当真为官做宰,那还要如何了不得?”
地砖寒凉,晏然一个孕妇已觉得有些不适,听了这毫无道理的话,更是心头火起,只低头思忖破局之法。
一旁的富贞媛却看不下去,颇为耿直道:“母亲,大哥分家之时明明把大头都分给了其他几位哥哥,何来容不得兄弟之说?如今大哥在官场上本就不易,母亲这些诛心之言传了出去,那岂不是坏了大哥的前程?”
韩氏本就是想敲打下富弼晏然,让他们更顺从一些,也更能容得下二房,却想不到自己最宠爱的三娘子竟帮腔富弼,不由得冷声道:“家中之事,哪里由得你插嘴?”
富贞媛抿唇不语,恢复了原先那副庄静模样,目光停留在晏然身上,“母亲,你生我的气,生大哥的气都好,可大嫂如今怀有身孕,是在为我富家生儿育女,你且看在未出世的小侄儿份上,先让大嫂起吧。”
晏然心中暗叫一声好,又觉得先前没白疼这个小姑子,猛然抬头的面上却是一片楚楚之色,微红着眼眶对富贞媛道:“妾哪里就有那么娇气?惹得母亲不快,本就是妾不好,哪怕跪到地老天荒都是应该的。”
转头又对韩氏伏地磕头,“母亲,是妾错了,还请母亲责罚。”
韩氏见她面色尚好,便想再分说她两句,一旁的富奭无甚表情,曾氏满脸小人得志,富贞媛却是满脸担忧。
“母亲!”此时富弼却是再也忍受不了,他无意顶撞母亲,可母亲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为难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妻子挺着肚子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苦苦哀求,若他此时还能忍气吞声,那还是个男人么?
“既然母亲作为婆母在训诫儿媳,”富弼目光森冷地看着富奭,“那么长兄如父,我作为兄长说两句,也是可以的吧?”
富奭吓得瑟缩了一下,不待韩氏做出反应,富弼扬手便给了富奭一耳光,“男子汉大丈夫俯仰于世,当安身立命,照拂妻儿。而你呢,文不成武不就,每日不忙着温书备考,亦无法耕田自给自足,只念着如何从母亲和我这里揩油。”
富弼微微顿了顿,这些话憋在他心头也有些时日了,“我今日的话放在这里,这些蝇头小利,你想拿便拿去。可我富某人绝不会为任一人徇私枉法,牟取私利,不管我官位几何,想从我这里走门路谋差使,都绝无可能。日后我会知会四处,若有任何人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横行乡里,不必与我说,直接捆了送衙门便是,我富某人自有重谢!”
“你……”韩氏未想到从来乖顺的儿子竟会当着自己的面放下如此狠话,刚想先晕过去要挟富弼,就听“咚”的一声,晏然在自己的脚边倒下了。
“姑娘!”晏然的丫头们立时哭叫起来,声音一直传到外间。
富弼一个健步上前扶住晏然,惶惧不已,却发现背对着韩氏等人的晏然极快地睁开了眼,对自己眨了眨又闭上了。
放心之余的富弼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震,说不出的暖意与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