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八年庚午,六月,富弼召试制科;七月,富弼以茂材异等中第,授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
“将作监丞是个虚衔?实职是去长水县做知县?”大宋的官制实在复杂,晏然总是搞得云里雾里。
王氏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那知县是正七品,却又在前加了个将作监丞,是不是给了个从六品的虚衔?”
王氏笑道,“孺子可教,你竟这么快便领悟了。”
晏然忍不住笑笑,不论古今,都是体制内混过的,谁比谁高贵?不就是个正处实职县长的副巡视员么,哪里就复杂了?
“那他是不是很快便要去赴任了?”晏然仔细想了想长水的位置,似乎离洛阳、汴京都不很远。
王氏惆怅道:“你父亲已经与亲家议过婚期了,听闻亲家也要外任,你们这婚事,恐怕要拖到明年年初。”
晏然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不是极好,还能再陪父亲母亲过个年。”
“都快拖成老姑娘了,你还笑得出来。”王氏笑骂了一声,又叹道,“也不知这富弼在想什么,过了年便二十有八了,也不着急。”
晏然心中也觉得他放在现代都凑上了晚婚标准,实乃时代先驱,“想来他也是个想做一番大事业之人,横竖我也刚刚及笄,不急的。”
不管王氏是如何焦心急躁,两家都在按部就班地准备婚仪。
结果到了九月,又有消息传来,富弼受丞相李迪的推举,签书河阳节度判官厅公事。他的父亲富言知万州,弟弟富奭随行。
王氏阿弥陀佛,“这下可算是定了,我朝惯例川陕官不得族行,正好让你安心成个亲,免得到时候冷冷清清的。”
“唉,也不知富老爷身子骨如何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万州那地方肯定是比不得汴京的。”
王氏想起此事,忍不住按了按额心,“既身子不爽利,以病辞便是,留在汴京或是回洛阳都好,何必呢。”
晏然不好语长辈只事,只好笑笑,“母亲,日子定了么?”
“定在三月初三,正好有休沐。”王氏越想越紧张,“唉,咱们还得准备铺床的东西。总觉得还早还早,细细准备,可临了,怎么还觉得如此手忙脚乱。”
晏然心中一暖,“还不是母亲疼我,不然哪里需要如此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王氏叹息,“唉,不瞒你说,我先前偷偷请人算过,我此生怕是命中无女。其实女儿多好呀,贴心又孝顺,遇事还能有个说话商量的人。”
“就算女儿出嫁,两府还是可以多多书信往来呀,”晏然宽慰她,“就如我和澄汐妹妹,少则每月一次多则每月两次,真定可比河阳远多了。”
王氏这才展颜,“说的极是,更何况以富弼的才学,调回京中也是迟早的事。”
她沉吟一二,迟疑道:“有一要紧的事,我不知是否告诉你。”
“哦?”
“你可知你母族那边,你母亲有个堂妹?”
晏然虽然每年年节都会给外祖父外祖母舅舅等人奉上贺仪,却一直未与他们深谈过,“怕是不常走动吧。”
王氏苦笑,“何止是不常走动,你那堂姨母,现在正在守皇陵!”
是什么女子不得不去守皇陵?晏然心口直跳,“莫非是先帝的嫔妃?”
王氏神情端肃,“正是,她为先帝诞下一儿一女,均已夭折,她也只被封为婉仪,先帝去后,才被太后晋为顺容。而那皇子……与今上年岁相差无几。”
晏然已经有十万分的确定,这堂姨母就是正史上那生前不得宠被当做生育机器,后来在刘太后之前不明不白地死去,直到刘太后死后,仁宗才知晓其真实身世,对李氏家族大加封赏。
若是她未记错的话,似乎还有个典故,那便是李妃死后,有个大臣劝刘后厚葬之,后来仁宗怀疑生母死因开棺过,发现面容安详、用的是皇后的礼制,从此对刘后更加追念,刘氏家族也更得恩宠。
北宋虽然文官地位尊崇,可也老是被贬来贬去……
晏然思及此处,再坐不下去,对王氏道:“母亲,关于堂姨母之事,日后你要规劝父亲。”
王氏告诉她,本是为了让日后晏然可以随机应变,却没想到晏然这么快便有了主意,“且说。”
“若是李妃薨逝,朝廷一定会议论丧仪,”晏然斟酌着开口,“请父亲一定上书规劝太后,建议她厚葬。”
王氏一震,“这是你的私心,还是为大局考虑?”
“既是我作为晚辈的私心,亦是为了父亲、乃至于太后考虑。”晏然坦然地与她对视,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连咱们晏府都知晓之事,他日官家一定也会知道,彼时定然有人铤而走险,前去挑拨官家与太后的关系。若是太后不提前准备,恐怕就为人所谋……以太后谋略心机,定能体会父亲一番苦心。父亲虽由先帝简拔,但也颇受太后重用,也算是成了君臣之义了。”
王氏抿唇,手指紧紧交握,“接着说。”
“如此一来,既能厚葬天子生母,卖给天子一个人情;又能使太后免遭猜忌,保全身后;还能树立父亲不畏太后强权的名声……”
“一石三鸟,二娘子你竟能想到这许多。”王氏又想起一事,柳眉轻蹙,“可若是李妃福寿绵长……”
晏然眼神暗沉,“以女儿愚见,此事绝不可能发生。”
王氏听得遍体生寒,“你方才之言,我会如实转告官人,但你也要知晓,刚刚咱们私下议论的,处处犯忌,若隔墙有耳传出去,咱们谁都活不了了。”
晏然握住她微凉的手,“母亲放心,刚才你我不是都已将仆从尽数屏退了么?母亲之意我知晓,但凡有人云‘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万万不能再与旁人说’,最终必定会传出去。最好的法子,还是不说,免了口舌之祸不是?”
“正是!”王氏看着晏然沉静侧脸,只觉心中更是惆怅,心道:“她颖悟绝伦,心里却是极有主意的,若是遇到个强势的恶婆婆、加上一个愚孝的相公,那日子又该怎么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