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训朴鬼鬼祟祟的从外殿探出个脑袋往内殿瞧。
“大皇子殿下,您回来了。”宫女安安正坐在内庭忙着刺绣,看见朱训朴回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朝他行礼:
“殿下吉祥。”—“免礼。”
“奴婢去为您看看公主殿下起来没。”安安说着要往西殿走。
“不行!”朱训朴忙叫住她。
“咳,本皇子是说,妹妹病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吧。”
朱训椿病刚刚好,宫女们自然是不肯让他带着出门的,所以朱训朴之前是特意引开了她们,偷偷带训椿溜出去的。走之前还特意嘱咐,训椿在休息不要打扰。
安安了然点头,又问他:“您见着皇贵妃娘娘了吗?”
“没。”因着朱训椿嘱咐,朱训朴不敢说实话。
“没?”
朱训朴感觉后面有人在踢自己的屁股。是训椿等不及了。
“本皇子走半道…肚子疼…回来如厕。”朱训朴坑坑巴巴的胡扯了一个理由。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捂肚快速往东殿方向移动。
“肚子疼?殿下您没事吧?!”安安吓了一大跳,她忙扔了绣绷跑来朱训朴身侧。
守着朱训椿门口的宫女们也担心的看向朱训朴,可千万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然她们今年就真没有好日子过了。
朱训椿趁着这个机会,一溜烟跑到西殿侧窗下靠墙站好。
“没,没事…”朱训朴瞄到朱训椿顺利到达,心里这才放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朱训朴吸引了,朱训椿踮起脚尖,轻轻从窗沿处用指甲扣开窗户。
“吱吖—”窗框与窗框间摩擦,发出稀碎声响。安安下意识往发声源扭头。
“本皇子!”朱训朴大吼一声扑腾而起,庭内所有人都看向他。
“本皇子快拉裤子里去了!”
朱训朴闭着眼,脸红的像火烧。如果有人能听到他的内心,一定可听见朱训朴心中暴风雨般的号哭声:
妹唉,哥哥为了你,连脸都不要了。
“奴婢这就为您准备!”安安快速答应着转头往东殿走。
望着两人往东殿去的背影。朱训椿放松的呼出一口气,刚才真是好险。
她吃力的攀爬上窗框,调整一下姿势坐稳,伸出左脚想去踩走之前留在窗边的绣墩。
“呀!”
没想到一个脚滑居然没踩住,身子惯性朝房里一歪。眼看着就要脑袋着地。一双手千钧一发之际把她从房里捞了出来。
那人捉小鸡仔一样,双手掐着她的腰,把她从窗框上托下来。
朱训椿有点懵,脚沾地的时候还是软的,一下子往后一倒,没想到对方也没有准备,就这样被她直直撞倒在地。
朱训椿倒是没事,她被那人护在双膝之间,脑袋将将枕在他柔软的肚子上。反而是救她的人,不算轻的一击,让他痛苦的发出一声闷哼。
她这才回过神,支起身子抬头往上看,入眼一片藏色青贴里,中间坠着锦鸡补子。
“殿下可还安好?”
这是他冲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训椿?!”“殿下?”
刚刚朱训朴在东殿门口听到动静,疯了一样往西殿跑,一下就窜到了所有人前面。
“我没事。”朱训椿朝朱训朴的方向喊了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种情况总是要解释一番的。朱训椿和朱训朴不一样,她脸皮厚谎话是张口就来:“我刚才想开窗透口气,脚一滑没站稳,是他——”
回头一看,那人已经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头低低的埋下:
“奴婢裘天水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想,那声音是极好听的。比普通男声来的更高亢,即有少年的清澈纯净,又不失女声的纤细柔润,似羽毛从空中缓缓坠落,带着轻盈盈的空灵感,又似白鹭悠悠浮过天穹,徒留一片飘渺云迹。
“跟本殿下来。”
朱训椿挥散了身边的宫女,带着裘天水和朱训朴进了屋。
朱训椿一关上门,朱训朴就扯着她的袖子一圈圈的看。
“你干嘛啊?”
“哥看看你哪伤着没有。”
“没有没有,”朱训椿嘟着嘴拍开朱训朴的爪子:“是他救了我。”
朱训朴这才注意到他:“你是谁?”
裘天水应声跪下:“殿下吉祥,奴婢裘天水,叩见大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小公公,”女孩漫不经心的歪头看他,声音甜如蜜糖:“你是打哪个宫来的?”
“奴婢之前在文书房当差,前些日子被调来安喜宫做总管。”
他跪下来还比她高出一大截,想来身高应该是很高的,但是头却是埋的低低的,让人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他像被厚雪压弯的松枝一样的脊骨,以及带着茸茸汗毛的苍白肌肤。
“抬起头来。”朱训椿鬼使神差的命令道。
他缓缓抬头。
他长着张沉静寡淡的脸,清素的五官颧骨偏高,鼻根略挺,眉毛睫毛皆是浅淡,唇珠微翘,亦是浅淡的。和其他内侍一样,他面上搽着厚厚的粉,辨不清原本肤色,也显得没什么精神,瞧着不过二十的年纪却是副看破红尘了无生趣的模样,瞧着不像个内侍倒像个僧人——这样一张暮气沉沉的脸,唯一还值得夸赞的就是那双睡凤眼,薄的内双眼皮轻敛着瞳仁,恭顺又谦卑,比常人稍高的眉骨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翳,衬着黑亮的眸子更显深邃,配上一副无辜表情尤其可怜。
朱训椿陡然心头一软。
“平身。”
“奴婢惶恐。”
朱训椿心头有点火。
尊贵如她,打出生就没被谁违逆过。她谅他跪着辛苦免礼,他还敢拿上乔来了?!
莫不是这婢子以为刚刚碰巧救了她就能如何?朱训椿眼底闪过几丝轻蔑:真真是生来下贱命!
得!他爱跪就由他跪着去!跪不死他!
朱训椿懒得看他便别过脸去,余光好巧不巧扫到桌上训朴没吃完的半盘子陈皮糕,思量片刻,眼睛滴溜溜一转,嘴角浮现一抹坏笑。
“你愿意跪就跪。本殿下管不着。但是你方才救了本殿下一命,总得赏你点什么。”
“奴婢惶恐。”裘天水想谢绝,一只葱白的小手捏着一块陈皮糕,凑到他嘴边。
他瞥了眼朱训椿,只见她眉眼弯弯,带着孩童的天真与俏皮。
“奴婢一介贱奴,怎敢劳烦殿下亲自喂……”裘天水摸不准她想干什么。但是他知道,敢让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喂他,这事要传到皇贵妃娘娘和皇上的耳朵里,他就是抽皮扒筋五马分尸都不够死的。
裘天水颤着双手想去接朱训椿指尖的陈皮糕。
不给!朱训椿顽皮的避开他的掌心。
裘天水向朱训朴求救,朱训朴眼神微妙的与他错开,假装起斜对面的房梁异常好看的样子——拂了他妹的面子,他哪敢去救他。公公自求多福吧。
“怎么?你嫌弃本殿下?”朱训椿语气里威胁意味满满。
“奴婢…不敢…”裘天水低头,眼皮微敛。
“张嘴。”
裘天水乖乖张嘴,颤抖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糕,紧张的吞咽口腔里的口水,生怕有口水脏了朱训椿的手。心底只盼望她可以早点厌烦,结束掉这一切。
朱训椿却是兴致盎然,一连喂了两块糕,又问他:“裘公公,要来点水不?”
还不等裘天水答应,朱训椿就唤了朱训朴:“阿朴,给我拿杯水。”
这会朱训朴倒不装傻了,论做朱训椿的狗腿子,朱训朴自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公主喂食,大皇子倒水。如此帝王般的享受,裘天水却只觉得如芒在背。
“殿下,奴婢…自己喝…”裘天水双手高举,艰难的请求道。
许是怕他呛死,朱训椿迟疑会,也没再为难他,把水给到他手上。
待他吃完喝完,朱训椿眯着眼满意的拍掉手上的残渣:“真乖。”
似刚刚投喂完小犬一般,表情挑衅意味满满。
裘天水躲其锋芒,垂首不敢看她。
朱训椿又悠悠问他:“裘公公,你可还记得刚刚是如何救的本殿下。”
裘天水捏了捏手中的杯子,感情是在这等着他呢。
“回公主殿下,奴婢方才忙着救您,具体情况如何并未注意。”
“再如何紧急,左右内外总归是能分的清的吧。”朱训椿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桌上的杯具。
“回公主殿下,奴婢打小左右不分内外不分,还因此闹了不少笑话。还请殿下恕罪。”
“呵,”朱训椿低笑。算他聪明。
“本殿下可不是个小心眼的。”朱训椿装模作样道:“罢了,那就恕你无罪吧。”
“你起来。”
“是。”
裘天水可不想再尝试这小祖宗亲自喂食的经历了,赶紧麻溜的从地上爬起。
“裘公公,”朱训椿又叫住他。
“你救了本殿下,本殿下谢谢你。你于本殿下有恩,本殿下赏你之心是诚的,并未有为难之意。今日之事,我不说,阿朴不说,没人会知道。”
裘天水抬头看了看朱训椿:眼前还是那个年仅九岁的公主殿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打在她半边身上,一光一影间,童稚与老成杂糅交错。
“奴婢断不会多言一句。”
裘天水头垂的低低的,轻轻应下。她那直白到痴傻的意有所指,他早已心领神会。
“这个,”朱训椿把桌上还未吃完的半盘子陈皮糕往他怀里一塞:“连盘赏你了。”
“奴婢谢过公主殿下。”
“退下吧。”
亲眼目送裘天水离开,朱训椿整个人迅速瘫倒在桌边,嘴里囫囵的念叨着。
“阿朴,”她沮丧的嘟着嘴:“我这样欺负人家,是不是很坏很坏的孩子?”
“训椿是温柔的好孩子。”朱训朴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妹妹的手:“训椿只是想保护咱们。”
朱训椿紧紧回握他。
“训朴,湖心亭的事,咱们谁也不能说。要烂在肚子里。”
“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