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小路所终,便是大道阳关所始,两旁皆有枫树成林,若及浓秋,自是万丈绯红,山染同色,一眼望去,尚未见过“大场面”的人,心中必然一颤,但如今严寒,落叶尽归尘土,乌黑的枝干与周遭毫不相搭,时不时几只乌鸦落在梢头,尽显萧条之索……
白衣少年虽开了剑心,但养意不能断,仍要继续,这就是个水磨功夫,这心中的混浊要想吐净,没个几年的坚持,别想干成。
“阿喃,先下来。”束发男子来到少年平时养意的山崖顶边,手负于背,缓缓说道。
少年倒悬在松枝干下,双眼紧闭,但似乎已经看到一双黑鞋慢慢靠近,不用猜,这一定是四师父来了,然后连忙跃起身来,跳到了男子身前,拱手持礼道:“四师父好!”
男子看着阿喃,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既已开剑心,就得将它练得纯粹,如今你已是灵溪初境,寻常武夫看不到的东西你能看到;听不到的,你也能听到,但只凭这个,他日在江湖中还不够,要知道,在以后,能高出你的还有许多,若是还想护住你心中那支残烛,你就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能看得出来,束发男子对少年的那份心意,不论是之前严厉地教阿喃养意,还是前日那有违天道的开山一剑,既减了道行,又折了阳寿,却只为在少年心间存一剑心,似乎都不简单,连整个村里的人都对一无名少年多么多么地好,要说一群上过武道楼的强者,只怕一个给了自己一本武谱的公子,也不太靠谱。
现在的情况,谁也看不透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就好似一群赌徒输得倾家荡产,但也很无奈,只想着拼了命不要,来换上一把生死局,谁输谁赢,皆看造化,这叫孤注一掷!
少年昂起头看着四师父,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于束发男子的那种眼神,他好像只能道声好。
“来,这个拿去。”四师父从后背拿出了一柄桃木剑和一本书。
少年缓缓伸出手,不情愿地接过了两件物品。
读书,他很有兴趣,但从大半年前到现在,少年好像要读许多书,又要练武,根本没有时间。
他低着头,右手大拇指在其余四指间游动,这是先生教给他的算术,别家的会去私塾的孩子都会带个算筹,但先生却说,借外物,不太好,还是存在心间,以手作算筹,这样,便一辈子也不会忘。
一本《屠龙括》已读了小半,《桃山枝》虽已记熟,但如今有了剑心,固然是多读一遍要好一些,棋谱《阴阳》倒还好,不用看,在睡觉的时候打开,“书虫”会自行将书中的内容给到少年,至于原因是不得而知,只是听先生提及过是一些天地灵气之类的东西,还有一本三师父送的《苦陀》,虽是武图,但自己练的时候,却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好练,一些速度的掌握很难拿捏,最为痛苦的便是村长给自己的无名呼息法门,虽跟《乱金柝》一样是呼息之法,但两者的过程却是大相径庭,先生给自己的好像能给自己提高,不光是步伐的长短,速度的控制,还有一些武谱的领会力,而村长给的,却是越练胸口越疼,刚开始还只是闷,现在就像有细针在扎,难受得不行,想到以后是否还会加深,少年不会想,也不敢想。
几个大致算下来,五本书谱,再加上今日这本,就是六本,少年叹了口气,但突然自己便给了自己一巴掌,父母之仇,就算吃再多的苦,也值,对于现在的少年,若想报仇,这或许是最近的一条路。
“你手中的这本《比目》便是那剑心修行之法,这是我写的拓本,虽然只有一半,但对于现在的你,也够了。”束发男子指了指少年手中的书,缓缓说道。
少年点了点头,将书平整放进怀里,生怕弄皱。
“前几日都在教你练剑之前应该做的,一些剑招也没交全,到了今日,这养意也有些成效,若再不教你点什么,这师父二字,莫不是白叫了。”束发男子话语刚逝,一柄长剑又不知从何而来,飞到手中。
秋洪话不多说,直接起势抬剑,腰身一转,一剑刺出,踏雪而行,再上前一步执剑作笔,在纷飞的白底上留下了许多“墨痕”,俨然如一书法大家提笔挥毫,狂草依旧,其势若万丈深渊,不可观透,收剑如提钩,果断自然。
这次的剑招似颇与之前有些不同,没有什么气震山河的招式,反倒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少年盯着刚刚束发男子动作,包括在雪面的一些落地和剑的划痕,一副不自信的样子说道:“四师父,可是在……写诗?”
“哦?你可知写的什么?”束发男子有些吃惊,虽然此式动作简单,整个过程只有三个动作:刺、提、拨,好记是好记,但能看出自己在作诗的人,境界绝对不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在写诗,因为……先生写字也是这样!”少年嘟囔着,轻轻说道。
我弃秋风于昨日,
明月何时入我怀?
束发男子笑了起来,“你可曾做过学问?”
“之前先生每日都给了我几本书看,都是些古代大能所写,本身是看不懂的,但先生都会尽力跟我讲,现在若是给我一本,也只能……看个大概。”少年挠着头,小声说着。
“这样,你以后看书就到西边那个亭子去吧,要说有多大,也不至于,但只要是在大梁排得上号的书,都有拓本,大部分都是村长写的,若是抽空能去,也有裨益。”四师父指了指西边,缓缓说道。
落霞亭,这几个字是那爱下棋的老头起的,这不像个亭子,倒像个楼阁,因为它一共有四层,最高一层很高,站在那儿能看许多东西,楼阁里面有许多书籍,古贤文章,棋谱武谱,药理精撰,奇门八卦,佛门武学,还有一些捭阖之论,前梁三寸楼的书,有部分约莫都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