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云翼鸟将鹿王送到陀螺峰最顶端的小小平台上,在那里陪了他一会儿,又落在圆盘上待命。鹿王这个少年的身体,就是十年前被巨蝎掠走的痴呆儿。当年他的肉身到了极限,可是他不想以元神的形态继续存在。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毒王寻了一个不错的目标制造了这个天生残疾的肉体,舞雀派遣蝎王掳了来,鹿王才终于接受了元神转移的提议,将自己的元神慢慢地转移到这个本来已是毫无用处的身躯内。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让这个身体能够和自己的法力完全融合、也能承受法力施放的压力。现在这个看似十几岁的少年已经不再残疾,而是一个拥有几百年的记忆和法力修为,并且还在不断变强的人。
不管他看上去如何,对舞雀来说,都永远是她最爱的大哥。她心里只一心一意帮助哥哥完成心愿。那个高耸入云的顶尖上立着一个硕大的“风鼓铃”,用来吸收雪原大战所有牺牲的妖兽的灵魂和妖力。这项浩大的工程是鹿王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那些毒虫系妖类的请求:让它们投胎成人。从此戎城不再有妖类,也不再有妖魔。人类这个单一的智慧种族彻底主宰这一方丰沃的水土,也就不会再有争斗。
舞雀到了圆盘,请鹏云翼鸟带她上去。这个立着大风鼓铃的绝顶之处仅有一点立锥之地让少年站立。高处不胜寒,这里的空气已非常稀薄,舞雀感觉自己若在此处恐怕坚持不了几天。可是,哥哥——这个少年也许要在这里站许多年。
“哥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本来没有,不过现在确实有。”雪原大战进入尾声时,他已经催动法力开始收集四处飘散的破碎的灵魂。不过这里面有一个人的意识夹在其中,他感觉那个人的肉身可能一息尚存,这个飘荡到他身边的意识体只是被他的法力吸引过来,有些迷路。舞雀看不到那些破碎后的生命能量。鹿王不得不施展法力为她现出那个人的模样。
少年面前出现一个极其朦胧的灵体——这不是浮游吗?他果然命硬啊!舞雀赶紧让鹏云翼鸟带她飞到巨蝎洞,她得帮助浮游的肉体恢复。
曾经很多次,她想象这场战斗的结局,那些可怕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戏。为了给双方一个交代,为了最终要达成的宏大心愿,这些都是暂时的牺牲,不要怕,也不必难过。但是当她来到巨蝎洞穴,洞中的一切让她不忍直视。这个洞中,老朋友蓝冰蝎王已经只剩一具空壳,浮游则是在阴暗的角落,成了一个硬邦邦的,混着血的红色和毒气的蓝色,形状怪异的冰人。他真的还活着?
舞雀用热力慢慢地融化冰层,把他的身体解冻。他的呼吸已经感觉不出,贴着心口隐隐约约能感觉有一点点心跳。她拿出贝灵璧和天香散,加上她的热力帮助恢复体温,终于让浮游又开始了均匀的呼吸。
“呵呵,幸好我什么都会。”
浮游的身体体征恢复后,飘散的意识大概能主动回来。舞雀确认他活过来了,就安心离开,去找个人来把他抬回去。
“浮游这家伙,人缘也是不咋地嘛。死了也没人来收个尸。”舞雀叹息着。
但她走到半路就见到急匆匆赶来的三郎和其他几个崇武弟子。其时,雪原大战刚刚落幕,崇武代掌门三郎才得空向清海问起浮游。他得到的消息是浮游已经牺牲了。
三郎他们怀着深深的悲痛进入洞穴,却惊讶地发现,浮游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地躺在地上。
“长老还活着!”这真是一个奇迹!
大战几乎经历了两天一夜,开战前许多人都以为这一战能比较轻松获胜,还期待着战后在营地把酒言欢、载歌载舞。可是,真实的战争总是无比残酷,人们只在刚刚确立胜利的时候纵情地欢呼,回到营地后,无数的伤员需要照顾,其他人也多少有些轻伤,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营地的篝火旁,只有寥寥数人靠着火堆擦着武器,又或者默默地吃着馒头喝点水。伤员的棚屋中,爱爱和一帮少女还在不停的忙碌着。幸好有幽拉给大家配出了解毒的药剂,否则那些被毒蜂所伤的人恐怕撑不过这一晚。
和开战前一样,这个夜晚,有人酣睡有人失眠。芷芯和无双在高高的塔楼上,靠着栏杆看雪原上繁星闪烁,不一会儿芷芯就靠在无双肩上睡熟了,而无双则是那个失眠一夜的人。他的耳边始终回荡着一首远方传来的乐声,那乐声融进雪原的风声中,不易被察觉,可是对他而言,这个声音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曾响彻耳畔。
毒药也在失眠。她在伤员之中忙到半夜,确定所有人都脱离危险,便独自坐上营棚的屋顶。这些亘古不灭的星星啊,是不是对应着每个人的灵魂,每一次转世它都只是眨一下眼睛,而这生命的光却能永远传递下去?
幽拉累得在药房的火炉旁沉沉地睡去。她和鹿王完全相反,她转世到一个很健康的身体,却被她自己搞成残疾:饿不得、累不动、伤不起……
今夜的八荒山,连一点点小动物的声音都听不到,就连一向睡不安稳的小婴儿也一点都没有哭闹。低调给沾花倒了一杯鹿奶,自己却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半夜之后,响起一些脚步声、低语声。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冷漠的遗体没有抬回营地,而是按照万佛寺的习俗,在他身死之地付之一炬。
这不同寻常的一夜过后,太阳还是和往常一样缓缓升起。营地里人们一点一点离去,重新回归自己的生活。
舞雀骑着鹏云翼鸟,在空中看着这一切,感受不到一点点欣喜,昨天的惨烈如浮云飘散,今天的一切都那么的平淡。只有鹿王,站在严寒的高处,还在继续他的使命。这些碎片暂时收集储存在大风鼓铃里,重新组合凝聚,形成相对稳定的生命原始形态,再寻机转世成人。大概需要几代人的繁衍,才可能将这些来自远古的灵魂完全的安置。
鹿王总是忘不掉那个并不十分特别的夜晚,狮王独自来找他。
“你的肉体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愿意用元神形态继续,你打算如何?”
“这……我也不知。”
“你总是这样随缘,但你其实也答应了它们转世成人的要求,难道你可以放下?”
“是啊。可惜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等到它们寿终。”
“其实不必等。我们这边都是一心要复仇的种族,但是我们也都十分清楚再一次的大战,只能我方的溃败。”
“……”
“我不会阻止它们,如果你彻底离开,我也不可能再延缓它们的行动。即便是一开始就不打算正面相抗的毒系,恐怕心里也并不服气这样的结局吧?鹿王,让我们一战,然后用你的力量,把我们的灵魂全部转世成人。你能做到吗?”
“我……”
“我相信很快你就会等到一个合适的载体。就当是给我们一点荣耀,让我们在战场上结束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