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山——
芷芯这次偷摸着回山原本是为无双取一些帮助肌肉恢复的药物,不料正好遇到一个“乖巧”的间谍,一时没忍住就开始了“记忆之镜”。她没有想到这一次施法竟然轻易又完整地看到了对方的记忆,两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苏醒过来的芷芯一心想去呼啸谷深入查探。
“你去哪儿?”芷芯蹑手蹑脚地从房间出来,以为可以溜之大吉,不料小狐妖受爱爱之托,这段时间都在门口守着她呢。
芷芯憨笑着:“那个——我就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的。”
“不行。”
“求你了~”
“不行!”
芷芯无奈,只能向着另一边的小木屋走去,霏霏正在挑灯夜战。这时,她终于想起自己其实是来给无双取药的。无双在雷火龙神一战中,强行超越极限,肌肉受到很重的损伤,需要静养很久才能活动。“万一为了找我,他在路上遇到什么情况……天哪,他可不能再勉强战斗了!”因为心里着急,她找霏霏要了两瓶药,都没来得及跟霏霏多说两句,就回到小狐妖面前恳求道:“我现在必须去救一个人,很急很急!我保证,很快就回来,绝不乱跑,我发誓!”
小狐妖心软了。像芷芯这样一眼可以看穿的单纯人物,很容易获得妖类的信任。小狐妖和她约定七日为期,第七天傍晚之前必须回来。
“好!如果我七天回不来,就是个大骗子,永远都不配和小狐妖做朋友了!”这就是芷芯发的誓,差点没把霏霏笑死。
无双被大猫背回客栈时,几乎是处于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经过芷芯的紧急治疗,状态稍有好转,但至少一个月都不能习武练功。无双全身刺痛躺在床上,就像是躺在电椅上,然而,崇武门的真汉子从来不惧任何苦难伤痛,让他倍感煎熬的,是这被迫卧床的状态打断了他每日练功的良好习惯,简直生不如死!
无须言语,芷芯明白无双的心情,所以才会回山为他取药,帮助他快点好转。可怜的无双,既希望早点恢复可以正常练功,又害怕早点恢复,芷芯就会提前离开。他很想跟她一起,但芷芯明确要求他尽量少动,还叫大猫负责看守。
芷芯走出房间的那一秒,他就开始度秒如年!无双恨恨地在心中一秒一秒数着日子,数到160001秒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勉强起身,胁迫大猫带他去繁花山。
大猫也跟无双一样,不仅想念芷芯,更担心她的安全。一路跑一路嗅,芷芯身上有大猫非常喜欢的香气,就算隔着几公里它都能闻到。
无双一路猫不停蹄赶到繁花山下,正好遇到骑着白熊下山的芷芯。无双松了口气,却被芷芯一顿训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让你卧床休息的吗?这一路颠簸,你的身体受不了的!万一要是遇到战斗,很可能会终身残疾!——笑!笑什么笑!”
芷芯骂得越凶,无双笑得越开心。她的每一句话都好像一串美妙的音符围绕在他的身边,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爱的小拳拳敲在他的胸口。
芷芯很想让无双去繁花山后山好好休养,可是现在那里人满为患。她灵机一动,带无双到了望江楼。这时酒楼刚刚开门,还没到营业时间。掌柜看见是天香门的仙子,自是笑脸相迎。芷芯对他耳语几句,掌柜会心点头,为无双安排了一间上房。
那几句耳语,站在掌柜身后的小二一个字儿都没听清,无双和大猫倒听得一字不落:“这是清海少爷的朋友,需在此处休养几日。”
不过几个小时,芷芯就回到繁花山。这次她乖巧地向爱爱汇报情况,申请下山为无双疗伤。爱爱许她疗伤期间每天白天去客栈,晚上回来,以后都不许擅自离山。
有霏霏配的药和芷芯的精心照顾,无双不到一个月就彻底恢复了,终于又可以愉快地练武,可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好了,就意味着芷芯要走了。
“我得回去了。以后恐怕都会被禁足了。”芷芯勉强对无双笑了笑,又和大猫抱了一会儿,很舍不得地告别:“再见了,小可爱。以后有空来山上找我玩啊。”大猫可以去山上找芷芯,可是无双不行。
她向无双挥挥手,转身离去,才迈出一步,就被无双抓着手腕拉了回来。无双满脸通红,一开始是清蒸螃蟹的颜色,很快渐变成酱油肘子。他不善言辞,此刻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死命抓着芷芯的手不放。芷芯痛得啊了一声,他吓得赶紧松手。然后他的手就再也没处搁了,脚也没地儿站了,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整个人局促得恨不能瞬间化为分子、化为原子!
芷芯默默地抱住无双,靠在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的好无双,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无双感到几滴温柔的泪水印在他的脸颊。芷芯还是走了,可是无双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
四海国——
岚儿、追命和逍遥告别后,直接往四海国而去。两人心有忧虑,一路飞骑,十几天就到了定国镇的冰谷公爵府。冰谷一族没有跟随国主到安沙镇,而是留守在原都城“定国镇”。定国镇坐落在四海平原中间的竹心湖畔,是齐云国旧都城所在,历来都是国家的心脏。近百年战争致使疆土不断扩张,又经由人口增长令原先的沙地开垦出水田,为迁都打下了物质基础,更重要的是四海国对戎城的军事意图,迫使督贞国主迁都边陲的安沙镇。如今,督贞勃进军戎城之心彻底死绝,再留在安沙镇似乎也不能有所作为,他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不过是再多一些借口就好。
借口很快就有了。
岚儿和族人虽然几乎未曾谋面,见面之后倒是很容易熟络起来,冰谷家族对待战争的看法仿佛渗入基因遗传,从来都是能避战绝不逼战,不能逃避就主动出击,所以才会有当年的举国投降,才会有进言绕道冰原直取东明的果绝。这时戎城和四海国似乎已经剑拔弩张,冰谷家的看法一致是避战,能拖则拖。合议了几日,现任的冰谷公爵——岚儿的族叔,决定修书一封给国主督贞勃。这封信完全是一封私人信件,随文字还附有一张简易布局图,一看就是公爵的小孙儿画的儿童画。冰谷公爵已经年老,在督贞国主心中属于叔叔辈,而且他常年告病,基本不太进言国事,倒是经常听到他创作的新笑话。督贞国主对这个叔叔公爵很是器重,不是在国事上的器重,而是在业余休闲事业上的器重,准备继任的冰谷公爵也是他的棋友、茶友。这封私人信件讲的是冰谷家扩建宅院的事,他们家宅正好挤在纳什将军府的私人园林和卫府拥有的一个小湖岛之间。可供他们扩张的土地实际上是那个园林靠近他家的一部分土地,还有小湖边的一片小空地,扩张后冰谷家的宅院就可以从园林一直延伸到湖边。冰谷老公爵苦恼的是:那片园林虽然有一部分土地在名义上无主,但一直就是纳什将军在用,谁也不敢提出要“买”。与此同时,卫府已经开始打起他们家靠近岸边的一片小空地的主意。这片空地是早年赐给冰谷家的,但是由于冰谷家族人丁不旺,又奉行节俭,一直没有开发使用,卫府已经差人来谈价格了。
“我苦恼的不是到底该卖还是该买,而是我为什么明明有空地不用,却还总想着扩地。”老公爵在信的最后说道:“我这是老糊涂了吗?我家一直都是奉行节俭,够用就行,如今却在犹豫要不要买地。可是所有人都在扩地,如果我不想着扩地而是卖地,也许在别人看来才是真的老糊涂了。主上,还望您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督贞勃看完信,又对比着那幅儿童简笔画,忍不住露出会心一笑。不久后,有人传来东海鱼岛有异动的消息。督贞国主简单给老公爵回了四个字“原封不动”,而后果断下旨将都城立刻回迁至定国镇。安沙镇作为边陲重镇,留下一半军力,由卫相和凯德将军留守。
督贞国主做这个决定看似很快,其实深思熟虑。和尚间谍的事不久,就传出纳什公子在戎城遇害的事。他不会考虑留纳什将军镇守边疆,这样只会打破他维持和平的愿望。但是不留军力肯定也不行,戎城和四海国芥蒂已生,这时候就算己方按兵不动,也不保证对方没有想法。那么,让稳重老成的卫相和安份谨慎的凯德将军留驻此地是最稳妥最令他心安的选择了。
呼啸谷——
收到雷火龙神之战的消息后,龙君和爱爱抽空前往西山一带查看现场,一切都如清海所言,不过他们赶到时,红芍的尸体已然不见,而那座封闭了灭天魔尊的小冰山已经融化,里面僵死的尸体躺倒在地,此人他俩都不认得。至于雷火晶石,自然也是无处找寻。两人这次查探,可谓一无所获。
灭天魔尊确实死了,他被冰层裹覆时已然气力无多,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干脆放弃顽抗,将剩余的力量用于催化元神,以他的修为和当时仅剩的元神力,他勉强还原了一半的身体,以一个幽灵的模样,蹲守在冰封之中,待冰层消融则溜之大吉。
龙君和爱爱赶到之时,灭天幽灵早已经到了他的目的地——呼啸谷。
“我说,我现在死了,你好歹有点同情心吧,至少在我跟你说话的时候看着我呀,别老是一副‘我看不见你’,‘你并不存在’的样子。这样我会很自我怀疑的你知不知道!”灭天此时对着一个仰头望天的少年元神诚恳地吐槽着。
少年仍旧毫无同情心地继续无视他,甚至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好吧。我是和你没什么交情。”灭天心有不甘地承认道:“但是你的女人呢?你的女人被杀了!你可知那帮人——”他话未说完,少年忽地升至半空,低头淡然地说:“我会给她收尸的。”然后飞走了……
这个少年就是灭天曾说的天元真人。这些“XX真人”的名号是当年他们以修仙为名四处行骗时用的,用久了习惯了就沿用了下来。而他并不喜欢那一段过往,确切地说,他不喜欢任何一段记忆中的往事。自从他变成了元神——这不生不灭之躯,就等于拥有了无限的时间,也就拥有了无限的未来,执着于过往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然而,对他而言,每一段记得的过去都是沉痛的包袱,他总想把它们抛在身后,却发现这很难很难,于是他无限的生命似乎要浪费在与有限的过去不断地纠结之中。
他不希望被人叫做天元真人,更不希望有人提起他的本名。很早之前,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逸风,但是这样叫他的却并不很多,那个死去的女人是唯一自始至终唤他“逸风”的人。
逸风飞到红芍焦黑的尸体旁,那边高台上还有对他们组织而言更重要的雷火龙神的残骸,如果他晚一步出发,就会被组织要求“找寻雷火晶石”这样的任务,现在他独自前来,只为了却自己的私事。那些关于组织的一切,都和他厌恶的过往千丝万缕,他越来越感觉厌烦了。
他把红勺的尸体用落叶包裹,带着她直飞到雪山的雪龙顶,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几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代表组织寻找妖魔的首领,商议结盟,正巧遇到红芍和芍药(毒药)误闯此地。伤重昏迷的红芍被抓回狮王的营地,脸上满满的泪痕兀自未干,让逸风颇为好奇。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她?”
高高的雪龙顶上,传出狮王的低吼,那声音好像在地下滚动的沉闷的雷声,把不远处的一些浮雪震落下来。
逸风可以“听懂”妖类的“语言”,但他并不喜欢不张口回答问题的习惯,这让他感觉自己在唱独角戏。
“呵呵。留她做饵?能引来多少高手?你们这是有多害怕和人类发生大规模的正面战争啊?”逸风在做来使之前已被告知,这雪山一带有两个妖王,一个主战,一个主和。铁翼龙狮是主战一派的妖王,而另一个主和的,才是最强的妖王——鹿王。可是,他这次亲身来探,对这传言很不以为然。自踏入这片雪原,感觉异常敏锐的他,一开始就能感受到狮王强大的压迫力和统治力,而另一边的雪原完全感受不到强大的妖王的气息,甚至平静得仿佛空无一物。
此刻他如此激将狮王,却意外地发现对方完全不予反驳。强硬倨傲的狮王对他的嘲讽如此隐忍,是因为忌惮鹿王的存在还是害怕人类的战力?对逸风而言,答案很明显而又不可思议。狮王恨不能和人类拼个你死我活,它按兵不动只能是等待鹿王给它机会。
逸风等不到对方的回答,只能继续自言自语:“我明白,你们也不可能放她回去,暴露你们的大本营。不过,留她做饵或者由她自灭,似乎都有点可惜。不如给我个面子,让我跟她谈谈,如何?”
狮王对逸风这次来访提出的所谓“共同作战”的联盟方案毫无兴趣,倒是这个元神的法力之强令它刮目相看,配得上给他一点敬意。在妖类的世界里,向来强者为王。强者,才拥有说话的权力!至于那个小女子的死活,就算放她活着回去,引人类过来围剿它也并不担心,说不定那样更好呢!
不一会儿,那些咬伤红芍的雪原鼠獾纷纷出现,爬到她身上舔舐伤口。这些雪原的“原住民”妖族,在安全的地方显得性格十分温和,看上去就是有着黑白条纹的毛茸茸可爱小松鼠,但在危险的时刻,它们会变换皮毛形态,使之坚硬并能呈现出从纯白到纯黑的各种灰度来适应环境,以便将自己融于背景,在隐形中寻找机会咬嗤对方,释放毒液。它们的毒液非常复杂,至少有三种,还可以互相混合搭配,除了它们自己,几乎没有其它妖类知道该如何解毒,毒液和解毒的唾液通过血液在身体里渗透也非常之快。
在这些毛茸茸的舔舐下,红芍的症状很快消失。原装的解毒药剂效果自然甚好,不到一个小时她便清醒过来。一睁眼,只见一个英俊少年,蹲在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谁知那少年用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问道:“你为何会如此伤心呢?”
他的手好冰!红芍抬头向他仔细看去,那人虽然真实地还原了肉身的样貌、神情甚至服饰的细节,但是,在柔和的晨光和一片洒满银光的背景下,依稀可以看出,他的身体透着些水晶般的透明光泽。
“你、你……”
“啊,吓到你了。嗯……你们这一代人应该是没见过元神吧。”少年陷入思索,可能在想该如何向她解释。
“听、听说过……”红芍没有过分惊讶,她依然看着他。这少年有一种独特的潇洒气质——清雅中透着傲慢,不羁中难掩沉郁。此刻她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坐了一桌的贵公子们,不知为何,那些人的面孔都模糊掉了,眼前的这个人令她深深着迷。
当他再一次与她四目相对,她眼中的爱慕比之初升的太阳还要清晰可见,还要势不可挡。他于是托起她娇美红润的脸庞,又用冰冷的手为她擦拭泪痕,一边温柔地叹道:“可惜这花容月貌,都被泪痕弄碎了。”
从此,一个顺势而为、临时起意的调情,让这个女人死心塌地跟随着他。这许多年,要说对红芍没有一丝感情,是不可能的。只是,当逸风将她安葬在初见的地方,她就自然地折叠成一段过往,一段可以被抛却不再追忆的过往。
逸风站在雪龙顶半山腰的一处山坳上,这次再来,他已经感受不到狮王的强大压迫力,也许是因为他变得更强的缘故吧,其它的妖类也对他更加敬畏。他干脆向鹿王那边飞去,隐约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慢慢向他弥漫过来,这力量被刻意地隐藏和压抑着,但他敏锐的直觉却受到了这隐秘力量的无声召唤,直走到那条划定的界线,他停住了。
那强大的力量是一股暗流,不同于任何的妖力,它更像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一种肆意生长的元神力,一种变幻莫测的法力,这力量吸引着和他一样的强者,也让所有可以感知到他神秘的强大之人望而却步。因为被极力地隐藏和压抑着,逸风需要集中精力去探寻它、感受它。这神秘的力量还带着它独特的气质:它强盛得遮天蔽日,可以像苍穹压顶一样不可抗拒,无可逃避,但又发自本性的温柔、平和。它虽然强大无比,却不渴望统治,只是静静地弥漫着、流淌着。逸风感觉自己仿佛漫身于一片汪洋,一望无际,那海水却温暖平静、波澜不惊,不仅不将人压制,甚至还轻轻托起,令人不至沉沦。
“这就是鹿王的力量吗?”
这是第一次,逸风沉浸在一种令他敬畏的强大力量之下,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未来!那无尽的生命啊,一直充满了无聊的单调的重复,那些应该忘却却无法忘却的过去,就是因为纠结着一直都模糊不清的未来才不断地成为新的令人苦恼的记忆。可是,现在——真正的未来就在不远处,像群山一样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这神一般的强大,才是永生的追求!
逸风在此不知立了多久。然而他终究不敢直面鹿王,除非有一天自己成长到和他一样强,到时候他想知道,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