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和天天的恋情急速加温。
经过爱情必要的追逐、试探与表白,我和她顺利成为情侣!
刚与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为了摆脱过去的阴影,我不再让自己对这份爱情照单全收!
我像是一个摔破花瓶的小孩,在重新拥有另一个花瓶时,那双承担重量的手竟会因为害怕再度失去而不自觉颤抖!
幸运的是,天天并不像我前女友一样以自我为中心,不顾别人感受的人!
天天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如果真要形容与她在一起的感觉,我会说那会让我联想起在一面清澈透明的海水中浮潜一样的经验……那海底不是完全安全,但即使有礁石,它们也坦荡荡存在,我不必担心自己的心何时会撞上暗礁!
(我很怕那种老爱生闷气,然后打死又不跟你说她为何生气的女生……尤其那种女生常常会以“我生气的理由,答案当然要你自己想啊!”这样的说辞来教训身边的恋人,这点最让我难以招架!)
可以说,在这段爱情里,我似乎占了上风……因为这一次好像是天天比较在这段关系里“礼让”我的任性!
因为爱上天天,我从“失恋”里解放了!
只要我的身边有她,就算我真是一个烂好人也不会因此被判刑!
因为我知道,我会被包容、我会被爱!
只因为她好像爱我,比起我爱她,来得还要多一点点!
(吊诡的是,到今天我依旧不是很清楚她为何会爱我比较多的原因。)
“起床啦!”
所有对于往事的遥想,在隔日一早老爸闯进房里之后,都像幽灵一般消失于我的梦境之中。
睁开畏光的眼睛,房里已有明亮的阳光,而我自己是躺在书桌前那张大办公椅上面睡着的,没关的计算机屏幕上还跑着屏幕保护程序。
“你干吗老不在床上睡觉?生活不正常!”
因为现在早上都得早起,所以近来半夜写歌的我常写着写着就睡着了,老爸对我这种生活方式颇不以为然!
“不小心睡着的啦!”
回应老爸的责怪,我从椅子上站起,蜷曲了一整晚的腰传来阵阵酸痛。
“赶快刷牙洗脸下来吃早餐,我有东西要教你!”老爸下达军令似的对我嘱咐!
“现在几点?”我惺忪地看了床头的钟。
“老爸,现在还不到七点耶!”
我不满地向老爸抗议,我们之前说好是八点才开始上工的!
“那少爷,你继续睡!”他叨叨絮絮地碎碎念,“让我这个老头子做到死好了!”
唉!又来了,老爸总是有办法用各种冷嘲热讽来迫使我服从于他。
“好啦!好啦,我起来就是了!”
即使心中老大不愿意,但老爸的激将法却还是发挥了效用,有时候我真的认为我和老爸之间之所以会有代沟,原因就是我们父子之间老爱用带刺的方式互相攻击!日子久了,我发现我们竟然已经忘记怎么用温柔而坦率的方式和对方说话!
“这几天我会在国扬来之前,教你怎么掌控水中肥料的浓度……”
清晨空气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透明感,在那种舒服的晨光里聆听老爸的教训,我不禁觉得有些浪费。
“种水草,与其说是在种草,倒不如是在养水!”
无视于我哈欠连连,老爸很认真地为我上课。
“你要知道,现在国内很少有人能像我们一样种一些很难种的水草,原因就是只有我们能掌控水质!”
老爸在培养床前一一检视那些只有根浸泡在水里的水草。
一般来说,除了像水蕴草那一类只能完全生长在水里的沉水型水草之外,其余大多数我们种在鱼缸里观赏的草其实都是水陆两栖的!
通常在温室里,我们并不把水草完全浸在水里种植。
因为一方面植物生长在空气中比较容易进行光合作用(水中的二氧化碳含量少,阳光也较缺乏),另一方面水草的水上叶也比水中叶强韧(水草生长在空气里和水里会长出完全不一样的叶子,通常为了防止水分蒸散,长在空气里的叶子角质层都比较厚,水上叶会在移入水中之后会自己变成为水中叶)!
所以水耕的水大多只浅浅地淹没过植物的根而已……
“你要仔细观察水草叶子的状态,”老爸拿起一片长满默丝(MOSS)的铁丝网对我说,“水草不像人,它们的个性是直接而诚实的,水中养分的状态会直接反映在叶子上,你要学会聆听每一片叶子说的话!”
(跟水草讲话啊?那我不是跟疯子一样了!)
无聊的我在心中调侃着老爸,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一下!”我打断老爸的讲解。
“我记得前两天国扬才问过这些相关的问题啊,你为什么不等他来一起教呢?”
“这些我不会教他!”
“为什么?”老爸的回答让我意外,“他跟着你种水草已经有一、两年了不是吗?”
“没有为什么!这些我研究出来的心得,就是不能教给外人就对了!”
“外人?国扬帮了你那么多忙耶!”我脑海里想起国扬种水草时认真的模样,跟他比起来,我反而才像“外人”吧!
“那又怎样?我有付他薪水啊!”老爸声音沉了下来,似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给我好好学就对了!”老爸重重地把默丝放回培养床上,一阵水花盛开,水渍溅到我躲避不及的衣服上!
(干吗突然发脾气啊?)
我不解地望向老爸,只见他眉头紧紧压在眼睛上方,情绪十分激动。
(国扬什么地方惹老爸生气了吗?)
看着老爸剧烈起伏的胸口,我心中浮现许多问号,感觉老爸和国扬相处挺融洽的啊!怎么这会儿老爸还要跟国扬玩这种“谍对谍”的游戏呢?
“你得仔细观察叶子,像这一床鹿角苔的颜色就偏黄!”
等情绪稍稍稳定,老爸固执地继续他的教学,但我的思绪却已被老爸谜样的举动给搞乱了,他在说些什么,都好像相斥的磁铁一样和我保持着距离!
掺杂着疑惑与疏离,我第一天的晨间辅导,就在与老爸“貌合神离”的状况下告一段落!
等国扬骑着他那台豪迈125来上班时,老爸就不再提起刚刚那些教我的东西!
(看起来没事啊?)
刚上工时,我还特别留意了一下老爸和国扬之间的互动!
原以为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何不愉快,但我从旁观察的结果却又一切正常!
他们还是一样讨论着今天的工作内容,老爸的态度也一如往常没有异状。
那么今天早上老爸那么大的反应是为了什么?
我像看着一出深奥的艺术电影般摸不着头绪!
“女朋友热线吗?”
午饭后的休息时间,天天打电话来,那是她每天的例行工作!
因为老爸的关系,满腹疑惑的我和天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我就随便编个理由挂上电话了。
在从院子走回客厅时,我在大门口遇见出来抽饭后烟的国扬。
“是啊,被她绑着啊,呵呵!”手拿着手机,我笑着应话。这时国扬伸递来一根香烟。
“我爸在哪?”我瞄了瞄房里,我可不想让老爸看见我抽烟。
“放心,他上楼睡午觉了!”
听国扬笑着说,我安心接下香烟,同时让国扬帮我点燃。
“跟女朋友还好吧?”国扬吸了一口烟,在吐出烟雾时候问我。
“为什么这样问?”
“没有为什么。”他看着我不解的表情回答,“就脑袋莫名其妙浮现这个问题!”
“是吗?”我苦笑,“怎么,我看来有问题吗?”
“不!”国扬耸耸肩,“就是看来没问题才问的!”
“嗯……”我在他的注视之下吸进一口浓稠的尼古丁,不知该怎么接话。难道,我讲电话时心神不定的样子引起了国扬的注意吗?
回来这里二个多月,我和国扬聊天的次数并不多,在我印象里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人很和善,但似乎总有很多心事似的。在此之前,都是我主动找他抬杠,像今天这样由他主动找我的情形,还是回来南投后的第一次!
“你每个礼拜都得回台北,很辛苦吧?”
“是蛮累的!”在回话的同时,一阵风让院子里老爸种的玉兰花枝叶轻颤,也传来一阵清香。
“但光回来这里就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她了,所以只好每个礼拜周末回去陪她啰!”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国扬的表情似笑非笑,“老板一直希望你回来接他的事业嘛!”
“是啊!他希望!”我刻意在“他”这个字上加了重音,同时又抽了一口无奈的烟。
“听说你在写歌?”今天国扬反常地多话。
“是啊!不过只有写词而已!”
“有写过给谁的歌吗?”
“有几首,但都不是主打歌,你可能没听过!”
“没有写曲?”
“词都写不好了,还写曲呢!”我对他摇摇头,但每当有人这样问时,我心里都仍为小时候没有好好学钢琴感到遗憾。
“这样啊,但也厉害啦!”国扬很佩服似的点头。
“没什么啦,兴趣而已!”我一向不太会应付别人的赞美!
“不,真的很了不起!”
国扬抽了最后一口烟。他把烟蒂丢在地上用鞋子踩熄,等到所有被吸进去的烟再吐出来的时候,他用他若有所思的眼睛看着我。
“你喜欢水草吗,耕一?”他用沙哑的声音问。
“嗯,还好!”这个问题问得我有点尴尬,“我是不讨厌种水草……只是,应该也称不上喜欢吧!”
“像我就只会种水草……而我也只喜欢种水草而已!”
国扬脸上露出了我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表情,那不是笑,不是生气、不是笃定,也不是无奈。他只是直直陈述他的想法而已!
“是吗?”
(为什么要说这个给我听?)
我忍住疑惑,看着国扬拉开纱门准备走进客厅。在那刹那,我竟彷佛在他的背影里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茧,而在那茧里有某种东西痛苦地蠕动着。我隐隐觉得他的痛苦和我有关,但又不十分确定!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棒啊!”我对他说。
“是很棒!”他举起手将一根黏附在他衣服上的默丝触角拍去,给了我一个不太热烈的微笑。
“若每个人都能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了!”他的回答很有趣,但很难懂!
虽然国扬近在眼前,但他却好像隔着什么很厚的东西在对我说话似的!
我的耳朵听见了声音,但声音之中一定还有其他的声音存在着!
“我去睡一下!”国扬径自往屋里走去,只留下我一个人抽着手里只剩烟屁股的烟。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恢复静止的纱门,内心好像也被门关上时带来的风扬起一些灰尘!
回来了这么久,我一直没有看清楚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哪里!
我在哪里?
老爸在哪里?
国扬在哪里?……我们之间的相对位置,又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风再次吹来,原本撑在香烟顶端的烟灰毫无抵抗地被带走。
我无趣地把烟头在地上踩熄,院子的泥土连带静静承受我的蹂躏。
(是不是老爸找我回来,让国扬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