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急得汗流浃背，只好不停地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过了好一会儿，赵晴川才梨花带雨似的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说：“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不，不！没有，没有……”
“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了，你是川子最好的朋友，看见你以后我才星星点点地回忆起川子正常时候的样子，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赵医生……”
“山子，关于川子的事情我向学校详细了解过了，他们说什么学习压力大、跟同学关系紧张，可我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长长叹了口气，勾起了脑海中那段刚刚发生却又永远不愿意记起的回忆。我一五一十地把川子最近的精神状态、身上的伤痕还有奇怪的表现都说了一遍，还有班主任不理不睬，以及最让人肝肠寸断的发疯当天的情况……
赵晴川听得情绪越来越激动，到最后浑身都颤抖起来，眼泪再次涔涔而下。
“我早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是我昨天收拾川子东西的时候找着的，你看看。”说着，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递给我。
我接过本子打开一看，封皮和第一页之间夹着两页纸，把纸展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好多字，还涂涂改改的，好像是一封信的草稿。
“这是在他书桌的抽屉里找着的。”
我从头开始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尊敬的循化县教育局：……”
看到这儿，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原来那封举报信竟然是川子写的？！
“尊敬的循化县教育局：
我是一名即将升入高三的循化一中普通学生，今天我怀着无比忐忑而激动的心情给你们写这封信，因为我知道在举国应试教育体制的大环境里，在‘自古华山一条路’的强大竞争压力下，要想改变现状几乎难于登天，写这封信也冒着天大的风险，一旦信的内容遭到泄露，我即将承担的后果会不堪设想！
但我同时也相信身为教育工作者的你们是真正懂教育的人，是能够主持公道的人，更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和正义存在！希望你们能够同样理解并相信我这样一个心存美好愿望的普通学生，着手调查处理信中举报的发生在循化一中的种种黑暗丑恶事件，那将是循化一中的大幸，也是循化全县教育工作的大幸，全县的学生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激你们！敬佩你们！现在，我以人格和前途做担保，向你们举报以下真实情况：
第一，循化一中实行监狱式管理，限制人身自由，践踏尊严，摧残人性。校规班规多如牛毛，严苛而琐碎。从头发管到衣服、鞋，从起床管到睡觉，从吃饭管到上厕所……。人在一中就像囚犯在监狱里一样，没有半点儿自由和尊严。对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来说，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在摧残和折磨中度过，人格极度扭曲。
第二，为了成绩和规矩不顾学生身体健康，焚林而猎，竭泽而渔。每天七点开始早自习，无论走读生还是住校生，六点四十五分前必须到教室，晚自习九点半结束，不允许迟到早退，没有午休。除去吃饭和课间休息，一天高强度学习时间超过十二小时，而休息时间还不到八小时。住校生晚上十二点以后不准上厕所，所有学生上课时想上厕所需要审批同意。这些都对每个学生的身心健康造成了很大损害。
第三，大搞题海战术，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把学生变成只会做题、考试的机器。学生就像马戏团里受训的动物，只会跟着鞭子或指挥棒完成规定动作，想象力和创造力严重退化。
第四，片面追求成绩，大肆补课占课。随意挤占甚至取消体育、音乐、美术课，改成高考要考的课目或者自习课。每个月只有两天‘月假’，寒暑假更是缩水到少得可怜。一切为了‘成绩’，根本不顾学生其他方面的发展。
第五，不允许提反对意见，对不同看法一律打压。上至校长，下至普通老师，在学生面前都是长官，说话做事不容置疑，学生要是有反对意见，轻则嘲讽辱骂，重则拳脚相加。学生只能无条件服从，不能有任何独立思想和个性意识。
第六，为了维护监狱式校规，不择手段。给政教处、教务处下指标，压任务，要求必须大量抓违纪、给处分。政教处、教务处的老师每天一上班就躲在暗处盯梢、刺探、跟踪，等着学生犯错误，然后揪住他不放，辱骂殴打，折磨凌辱，从而小题大做，无限上纲，顶格处理，非把人折腾个半死不算完。弄得学生们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精神压力巨大。
第七，大搞揭发告密，发动学生监督学生。明示或者暗示犯了错误的学生‘戴罪立功’，像‘线人’一样打入学生内部，在别人没有警惕的时候偷偷记下一些所谓违纪行为，然后按照记录的校服编号向政教处或者教务处揭发告密，这些告密的学生就可以免于处罚。这还是学校吗？还是教育吗？简直是教人作恶，逼良为娼！
第八，无论学生还是老师，对不服从的人坚决想尽办法清除。学生碰到所谓‘校规’的高压线，立即开除。老师如果不执行监狱式管理、填鸭式教学，也要不择手段把她辞退。一位道德高尚、能力突出、深受爱戴的老师就是因为不听话，被他们用下流无耻的阴谋诡计抓住所谓‘把柄’，然后无情地辞退！
另外，学校还存在小卖部由学校领导承包，商品价格高、质量差、以次充好，纵容有背景的学生欺凌弱小、为所欲为等问题。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教育不应该是这样的！教育应该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教育应该首先教人做一个好人，充分发展人的个性，尊重人的自由，给予人们希望，应该培养人的想象力、创造力、批判和独立思考能力，接下来才是全面发展人的能力。在我看来，循化一中目前的所谓‘教育’简直是对教育两个字的侮辱，也是整个循化的耻辱！
我知道写这封信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可能无法抵御随之而来的****，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干的最傻最危险的一件事！可是，面对黑暗和压抑，如果你不说话，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那么这个世界就会一直黑暗压抑下去。总要有第一个人站出来打破沉默，我愿意做这第一个发声的人！再次恳请你们相信一个心存美好愿望的普通学生，履行教育工作者的神圣职责，尽快调查处理循化一中，整治种种乱象，让教育回归她应该有的样子！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一个普通学生
1997年7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