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的演唱会结束后,安排了一个纸媒的专访。
对记者们来说,苏昀向来是一个让人很纠结的存在。
他为人谦和有礼,从不耍大牌。言谈幽默风趣,也从不用担心被冷场。
可就是绝口不提自己的私事,不提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东西。至于绯闻八卦什么的,那是早就已经和他彻底绝缘了。
好在他极少接受访问,才让娱记们不至于拿着没有任何爆点的采访稿撞墙谢罪。
身为一个正当红的明星,竟常常没戏拍的时候就直接玩失踪三两个月,像是生怕自己的曝光太多,被更多的人所关注一样,简直就是娱乐圈的一大异类。
不过他的戏是公认的好,处事又谦逊低调,不少大导演大制片都很乐意与他合作。而且他也非常愿意提携新人,圈内的人缘和口碑都相当不错。
所以这个异类的存在,是有道理的。
这次来的记者比较资深,之前与苏昀也打过不少次的交道,彼此也算熟识了。
中规中矩地提了几个有关演唱会以及近期工作安排的问题后,基本完成任务可以交差的记者想了想,还是又追加了两个问题:“其实我个人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坚持每年拍一部历史题材的连续剧呢?大家都知道,那样的剧集耗时又长,演起来又费心费力,而且拍的过程也很辛苦,到最后,收视率和受追捧的程度说不定还比不上那些当红偶像剧。关键在于,按照我那刚上初中的女儿的话来说,你长得那么帅,根本就是为了偶像剧而生的呀!”
苏昀便大笑起来:“请一定要帮我谢谢令千金的夸奖。”略微顿了顿,又道:“那么,你的女儿,不愿意看我演的历史剧吗?”
“当然不是,她很爱看。甚至有的时候,觉得比那些偶像片更好看。”
“所以啊,我始终觉得,我们国家的历史就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随便挑一段出来,都可能是任何优秀的剧作家也写不出的精彩戏码。其实我们这些人所要做的,所能做的,就只是尽量如实的把千百年前所发生过的事情展现给观众,当然,艺术加工还是必须的,但绝不是天马行空的胡编乱造。只有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会好看,大家也才会爱看。比如像你女儿那么大的孩子,说不定还能学到一些知识。”苏昀笑了笑:“另外,我本人学历不高读的书也少,所以希望能通过拍摄历史剧集来学点儿东西。也算是假公济私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种虽然真诚却没什么意外惊喜的回答,实在没出记者的意料范围之外,所以也很好接受:“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很多人都说,你和女演员演感情戏的时候,非常容易能打动观众,就像你真的爱上了对方一样……”
他还没说完,苏昀就笑着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可是我恐怕也只能给你没什么新意的答案,让你失望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就是要在表演的时候全身心投入,所以在镜头面前,我就是那个爱着对手戏的演员所扮演的角色的剧中人。”
这句有些拗口的话,让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岁月无疑是极其厚待苏昀的,几乎没在他的脸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
只在笑着的时候,若仔近了仔细瞧,才会看到那眼角有些细密的纹路。
但这并不让他显得沧桑,反倒只是为他添了几分散发着成熟魅力的优雅淡然。
所以即便是敷衍的话语,自他口中说出,便能让人听着就是毫无来由的舒服。
记者关掉录音笔,放在一边,站起来和苏昀握了握手,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正要离开时,手机忽然响了,于是说了句抱歉,走到外面接听。
化妆间里便只剩下了苏昀。
静静地坐了片刻,像是百无聊赖,便探手将那录音笔取过,在手中把玩少顷。
而后似是想要试试功能,按下了录音键,没头没尾地说了两句话:“因为她想要知道古时候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所以我就演给她看。至于……我透过每一个对手戏的演员看到了她,然而,又都不是她。”
说完后,默了片刻,摇摇头,嘴角噙了一丝苦涩,终是按下了DELETE,将一切删除。
这之后又隔了几天,苏昀忙完了演唱会的收尾事宜,回了香港的住处。
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堆还没来得及拆看的礼物和信件,所有粉丝送的东西,他不管多忙,都会逐一看过,再妥善分类保存。
苏昀曾说过,非常反对粉丝花钱给他买东西,但如果实在要买,那就送些小糕点小甜食什么的表表心意就行。不贵,他也爱吃。
洗了个澡,从一堆礼物中挑了块花生糖放进嘴里。刚在椅子上坐下,怒哥便跳了上来求抚摸。
苏昀笑着给它挠了挠肚皮,它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小方盒。
捡起来,顺手拆开,是一张光盘,便放进电脑,苏昀边擦头发边看。
原来竟是一个将他自出道以来的几乎所有影像资料甚至包括只有一句半句话提到他的纸媒的内容,截取了最精华的部分剪辑到一起,做成的长达一个小时的片子。其中有很多,他自己都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认认真真地看完,被感动得无以名状。
正想要查一下这么有心的影迷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资料,以便致谢。屏幕上最后出现的两句话,却仿若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他的胸口,整颗心像是顷刻间碎成了齑粉,尖锐的痛楚刹那袭来,几欲窒息。
恰在此时,电话铃响。
苏昀颤抖着手好容易才接起,电话那头是远隔重洋的母亲:“阿昀?”
只觉浑身像是坠入了千尺寒潭,哆嗦得不成样子,苏昀半天才抖着声音:“妈……”
“阿昀,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
像是听出了儿子的异样,听筒那边便没有再做声,也没有挂断,只悠悠地一声轻叹。
母亲的叹息。
苏昀终于再也忍不住,整个人冷极了似的蜷缩在椅子里,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渗出,啜泣无声。
三十五岁的男人,经受过最艰辛的磨难,也拥有过最夺目的荣耀,始终坚韧而从容。
然而却在夜幕初升的此时,在这个安静平常的小屋,在那只大花猫的注视中,在母亲沉默而温柔的倾听下,哭得像个孩子。
屏幕上的那两行字依然还在,周周正正的黑色宋体,就像她认认真真说话的模样。
——你成功了,我看到了。
——所以陪你走完这段路,你便也就成了我路过的路。
原来,她一直陪着他。
原来,她一直都在……
只是,他不知道。
§§尾声
温淼这一走,便是整整两年。
回来的时候,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天气仍然有些热,却已带了些许秋日的凉爽。
她一个人满世界的随意走,基本只通过偶尔邮寄一张明信片来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的大概行踪。
这次临时决定归国也没通知谁,出了机场,拖个行李箱,自己打辆车就这么回来了。
快到家时,她提前下了车,想要溜达一圈,看看环境有没有什么变化。
经过了三十年恨不能毁灭旧有一切的飞速发展,人们前进的脚步总算渐渐慢了下来。
所以周围的一切并没有太明显的改变,大体还是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只是在街口新开了一家小店——‘徐记蛋挞’。
温淼慢慢晃过去,仰着脑袋盯着店名看了好一会儿。后来想想,反正早饭也没吃,便推门走了进去。
店面不大,布置得简洁而舒适。有七八个座位,可以外卖也可以堂吃。
温淼坐下后,只要了一杯奶茶。
因为这会儿时间还早,所以客人不多,只有她,还有另外两个等着外卖打包的年轻女人。
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都市白领装扮,边等边闲聊。
“为了你喜欢的那个棒子偶吧思密达着想,可千万别勾搭我去哈他。我这人,天生就是明星的克星,追谁谁跑路。”
“呸!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真不骗你!你看啊,我萝莉的时候追过雷焱,结果他彻底人间蒸发不见了。后来长大了一把年纪了,好容易又喜欢上了苏昀。结果嘿,这位主儿现在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年都不露一面。”
“说起那个苏昀,我其实也挺喜欢的。他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反正好像是从前年开始,就一下子基本不接新戏了。最多也就偶尔演演话剧,或者在历史剧里客串个角色。但是绝不参与任何宣传,也不接受采访。貌似是弄了个经纪公司,自己做老板来着。”
“多可惜啊,三十五六岁正是一个男演员最好的时候,他又长得那么帅,一点儿都不显老。完全可以从少年一路演到老年,通杀一片啊有木有!”
“可不是嘛!一想到再也看不到他那张销魂的脸,姐的心都碎了……我还听说,他的经纪公司主要是做原创歌手,以及一些戏路比较正的年轻演员。旗下的艺人都像他一样低调,很少有乱七八糟的绯闻啊八卦啊什么的。”
“可是现在的娱乐圈,不靠炒作搏出位真是挺难得的,也挺难的。”
“再难,能有苏昀当年难?现在他公司的那些人,好歹有他的人脉和路子,也有他罩着,只管自己好好唱歌好好演戏就行。你再想想他那会儿,能比吗?”
“说起来,他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忽然就没影儿了。”
“他自己从来不说,谁又能知道?比起现在的有些人,恨不得把自己屁大点的事给哭诉成悲惨世界,他简直就是一朵奇葩。可是姐好爱这朵奇葩啊奇葩啊啊啊……”
“丢人死了,我不认识你。”
“别走啊美女思密达,你的蛋挞。”
“你付钱我吃,所以是你的蛋挞。”
“……”
两人边笑闹着边离开,店内便只剩了温淼一人,端着还剩半杯的奶茶出神。
出去环游世界后,就再也没有关注国内娱乐圈的任何事、任何人。
所以原来苏昀他,竟已经不拍戏了么?
为什么……
正发呆,店门轻响。
一只眉眼倒竖满面怒容的大花猫昂首阔步踱了进来,至温淼脚边,用身子蹭了蹭,而后仰起脑袋:“喵嗷!”
温淼低下头看了它半晌,打了个招呼:“你怎么胖成这样了啊?而且连胡子都白了。”
“喵呜……”
大花猫伤了自尊,跳到一旁的桌子上生闷气。
垂首沉默了许久,温淼才终于慢慢站起来,抬眼看向门口。
东升的旭日下,漫天的朝霞中。
一个不再年轻,却依然挺拔俊朗的男人,手里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蛋挞。
应是刚从厨房出来,衣服上和手上都沾着些许白面,连颊边也抹了两道。看上去有一点点滑稽。不再耀目仿若天上星,却平常得那般温暖。
他站在那儿,轻轻阖了阖眼帘,而后迈步走进:“香港那家店的老板要移民,我就买了下来,跟他们学了手艺,然后把分店开到了这儿。”顿了顿,抿了一下唇角:“这些蛋挞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不过不是你跟我讨的,是我请你吃的。你爱吃多少,吃多久,都行。”
温淼并不说话,只用仍是那样黑白分明澄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间或眨一下,长长的睫毛便在白皙如昨的肤色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黛色光影。
苏昀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终是轻轻笑了起来,再开口时,低低的声音带着仿佛叹息般的微颤,似是跋涉了千年的孤独行者,终于寻得了心灵的归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我想你了。”
这一路走来,山高水长荆棘坎坷,不容易。
所以什么是爱呢?
也不过就是用很多很多的时间,走很远很远的路,只为了对心爱的人说上一句,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