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到市区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但是因为对路况不熟,所以苏昀开车赶到雷焱在那条短信中提及的酒店时,已经快半夜三点了。
刚走进大堂,便有值班经理迎上前,职业化的礼仪无可挑剔:“您好,请问您是苏先生吧?雷先生吩咐过,您一来就马上领您过去,不管多晚。”
苏昀也就没再多问什么,礼貌道了谢。将他送到房间门口后,经理便悄然退去。
看不见屋内是否亮着灯,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苏昀独自在望不到尽头的走廊里一动不动站了足有一刻钟,才终于举起手,按了门铃。
房门几乎是应声而开,雷焱嘴里叼着根烟瞪眼怒视:“靠!我当你半路翻车了!”
“就不能巴望点好事。”
“谁让你比乌龟还慢。”
“那种破路况你去开试试,还不一定有我快。”
“屁!你那种把赛车开成碰碰车的技术能跟我比吗?”
“……”
两个大男人谁都不肯吃亏的你一句我一句互损着,如同以往一样,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套房的客厅自带小吧台,布局倒是和苏昀在香港的住处有几分相似。
雷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酒,得意地晃了晃:“嘿嘿,我又坑了那洋老头一回。”
“你对外国友人也太手狠心黑了,拍部戏还得搭个上好的酒窖。万一给人家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以后不敢找中国人合作,怎么办?”
雷焱吐出一轮烟圈儿,混不吝地抖抖腿:“关我毛事?反正老子都撂挑子不干了!”
对这种浑然天成的管杀不管埋的光棍气质,苏昀也只能表示自愧不如叹为观止。
天南海北扯了一会儿闲天,雷焱又拿出六个酒杯,一边不慌不忙挨个儿倒满,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淼淼那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居然只给家里留了个条儿就敢自己跑那么远去玩。本来都以为她是要去看看兵马俑啊博物馆啊什么的,所以就拜托了西安的熟人帮忙照顾一下。可没想到,人说根本就联系不上她。我们这才有点慌了,赶紧动用关系去查,结果发现她竟是跑到了那么个偏僻的小地方,还一个人进了公路刚刚被震垮了的山!温家老爷子是最疼这个小孙女的,一听就急了,差点儿就要亲自过来一趟找人,好说歹说才拦住。当地政府知道情况后也被吓得不轻,连夜弄了个救援队准备搜山。幸亏刚出发就碰到了个老乡,说是前两天送过这么个姑娘上山,活蹦乱跳的什么事都没有,而且还凑巧碰到了一帮互相认识的来拍戏的城里人。我一查原来是你们剧组,也就放了心。否则,还真不知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苏昀看着一个接一个满起来的酒杯,闻言笑了笑:“是这样啊,我们还纳闷来着,路怎么会那么快就修好了。”
雷焱嗤了一声:“没权没势没人理,古往今来都一样。”接着又点起一根烟,端起一杯酒:“来哥们儿,这杯算是谢谢你这几天帮我照顾淼淼。”
苏昀慢慢伸手将酒杯拿在手里,默了片刻,终开口:“雷子,温淼不是凑巧遇到我们的,而是特地去找我的。”
雷焱用眼角瞟着他,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笑着,轻飘飘问了句:“找你干嘛?”
苏昀神情坦然而话语沉缓:“她说,她喜欢我。”
“哦是吗?”雷焱倚着吧台站着,慢慢抽着烟,火星明灭,仍如只是随便闲聊般的无所谓:“那你呢?”
“我也一样。”苏昀正视着他的极力压抑,声音很稳:“雷子,我爱她。”
“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爱上了我的未婚妻?爱上了我已经爱了半辈子并发誓要去爱一辈子的女人?”
“是。”
一个字,一片死寂。
雷焱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面部线条一点一点变得冷硬如岩,再度开口时,声音虽不大,却冰冷得足能让人窒息:“你他妈的没病吧?”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可是雷子,我和温淼……”
“知道是废话就他妈的闭嘴!”雷焱一脚踹翻高脚凳,用手中夹着的烟,逐一指着那并列摆放着的六大杯,整整一瓶的烈酒,英挺的眉眼中满是盛怒之下无从发泄的狠戾:“你今儿个要是能把这些都喝了,我就考虑考虑要不要听你继续扯淡!”
苏昀苦笑了一下,再无多言。
冷冷睨着他那随着一杯又一杯喝下去的烈酒,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雷焱的神情也越来越焦躁,终于忍无可忍挥手打掉最后的半杯,将烟蒂砸进台面上飞溅的液体和玻璃碎片中,微弱的火星骤然窜成熊熊火苗,将仿有烈焰燃烧的双眸映出一抹狰狞。
一把揪住苏昀的衣领,压在喉咙口的低吼仿若绝境中的困兽:“我对淼淼的心思,你比谁都清楚,我什么都不瞒你,可你却背着我……你怎么做得出来?啊?你怎么做得出来!”
面对这样的滔天怒火,苏昀像是觉得刺目似的闭了闭眼睛,良久,却也只能低低回一句:“对不起。”
“去你大爷的对不起!”雷焱霍然举起手,拳头捏得死紧,然而僵持半晌,却终是未能落下,只将他一把狠狠推开,剧烈喘了几口气,狂乱的情绪似乎也随着慢慢熄灭的火势而减弱。再开口时,哑了嗓子却没了暴戾,唯余心灰意冷的疲惫:“我是真的很想揍你一顿,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打一架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兄弟之间才会有的。”
低下头看着打碎杯子时被划破的手掌,男人忽然嘲讽地笑了起来:“我在这圈子混了十几年,看似名利双收风光无限,身边永远都围着很多人,呼朋唤友称兄道弟。但我知道,那些都是趋炎附势踩低捧高之辈,大家不过是逢场作戏互相利用罢了……所以这么多年啊苏昀,我就只交了你这一个朋友,我是真的把你当,兄弟。”
摔倒时在桌角撞到了胃,苏昀始终只是弓着身子压抑着发颤的呼吸,没有作声。
而雷焱说完,也再不看他一眼,大步走到房门口,又停住,冷冷言道:“我这个人,从来都相信老天是公平的,因为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先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是有的代价,你付不起。”
手放在门把上停了片刻,高大强势的男人犹豫再三,终是一叹:“喝了酒别开车,房间留给你,等天亮了再回去。”
门开了又关,留一片狼藉。
苏昀再也撑不住,跪在地上开始干呕,然而却到底什么都没能吐出来。
蜷缩着身体苦笑摇头,从来都是这样,哪怕再醉都不会吐,只能任凭酒精在身体血液里肆虐。偏倘若真喝得多了,又只是肢体不太受控制而神智始终清明。
不过此刻,腹中火烧火燎的痛楚倒也并不那么难捱。
因为,十年的兄弟情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