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兰因以母后皇太后的身份厚葬,这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夙愿。不是什么人伪善的妻子,不是什么人恶毒的继母,不是什么人擅专的皇祖母,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可悲的母亲。
顾炳则被人发现暴毙在了贾美人的床下,即便如此他还是被打上引狼入室的昏君骂名,死后抛尸荒野,没有资格入皇陵。
掩人耳目的皇太后灵柩抬进皇陵,按礼制与顾烃山、欧阳池婼合葬。一路上白纸钱撒了无数,像是将她最后一点体面的伪装撕碎了抛洒出去。
隐蔽的山路上,一家三口披麻戴孝,步伐缓慢而沉重,神情严肃且庄毅。年幼的孩子被母亲抱在怀里,完全被父母的神情吓住了,但是他很乖,没有哭,只是怯生生地看,扯着母亲的衣领怕摔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他们迎面遇到两个人,一女人和一少女。
孟良默默地看着那个做父亲的男人手里捧着的陶罐,很素净。
“带去哪儿?”
“山顶。”
“埋在哪儿?”
“风里。”
孟良感觉有什么堵住喉咙,声音也变得哽咽:
“……为什么?”
她最近问了太多为什么,但是每一个回答都让她痛苦。这一次,她还是问了。
顾长青向远处眺望,这属于昆邧的青山绿水大好光景,他还是第一次见。但是他坚持认为,年轻时,尚且妩媚张扬的母亲一定没有错过,这也算为数不多的幸事。
“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安置母亲,才算顺她心愿。无论皇陵还是欧阳氏坟冢——她都不会安息的。那就让母亲自己选一处地方吧……”她到死,总该为自己做一回主。
孟良微红的眼眶让她别扭的转过头,不想让人看出她的情绪。但是她又被幼小的孩子脚上的鹿皮小靴子吸引了,这么光亮的皮料,做出来的靴子确实漂亮,只是孩子太小,套在脚上还不太合适。而且不得不说,针脚和铲面真的很蹩脚。
“我走了……以后就……不回来了……”
也不知是和谁说的,说完这句话,孟良拉着张允澜从旁边的支路离开。
马车已经在山下等候多时,车夫确有点奇怪。他披着斗篷,斗笠盖住整张脸,看起来不像是来做正经活儿的。
看见孟良她们来了,车夫也没什么客套话,自顾自走到马车另一边,默不吭声地掀开门帘,示意她们上车。
孟良心情实在悲痛,没有计较什么,一头钻进马车里。
二人都上了车,车夫放下帘子,坐到外面,驱赶马匹不快不慢地在路上走。
出了昆邧地界,道路也变得开阔,马匹越跑越快,激起一路灰尘。枯燥重复的马蹄声中,还有车轱辘的嘎吱声,一切又重新回到正轨。
下一个目的地,逐鹿原。
张允澜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研究两块碎片,还真让她发现了点儿蹊跷。
她忍不住推了推孟良:
“师傅你看,这两个碎片内部有火一样的纹路,相互指引着,如果合到一起,纹路又立马变了方向,朝前指——”
前?那不就是她们前进的方向吗?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等她说出来,孟良也猜到了。
“或许,它指向下一块碎片的方向。”这也是逐鹿原的方向。
这个线索实在振奋人心,孟良阴郁的心情也有了点放松。她拿起碎片,沉思了一会儿,朝着外面的车夫喊到:
“柳从月,去溏州,我们要置办厚一点的衣服。”
这话一落,连带着张允澜、车夫、马车都抖了三抖。
“柳先生?”张允澜惊呼,不可思议地掀开门帘,却差点被颠簸的马车甩出去,她眼疾手快扒拉着车夫的衣袖,车夫手上缰绳一紧,惊动了马匹……
最后,车夫好不容易将马车停到路边,在张允澜催促下摘下斗笠,竟然真的是柳从月。
“柳先生你……你……”
柳从月打断她,先发制人:
“我感觉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安全起见,还是跟在你们后面吧。”
这话,竟无法反驳。
孟良早就认出柳从月,默许他驾车走这么远,其实是同意他跟着了。但是他这么一番话,还是让她忍不住为难:
“你还有碎片吗?要是没有,我们是不需要没有价值的累赘的。”
对此,柳从月早有对策:
“你就当多带个钱袋子不行吗?逐鹿原对于异国人可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地方。”
他安置了何叔何婶,变卖了家产,现在富得流油。他不信孟良不心动。
“一言为定——合作愉快!”
孟良立马翻脸比翻书还快。
三人从善如流地来到边陲小城溏州。这里已经开始有点异国风采,人们的服侍也大为不同。
男子身穿浅色右衽交领长袍和长裤,大多佩刀,系腰带,脚穿布鞋,头戴包头,长袍两侧有较高的开衩,领口衣襟等处用深色布条镶边,包头用白红黑等各色布条交织缠成。女性穿的是黑布长衫,长至膝下,两侧开衩且开衩较高,立领右襟,缀有银泡装饰,多用红色或白色花边镶缀在袖口、襟边,显得光艳美丽些。
也有富家子弟,穿颜色鲜亮的狐皮夹袄或是雪貂皮氅,编粗长的辫子。有些男子的头发比女子还茂盛光亮,披肩的秀发不仅不会显得阴柔,反而有别样的英气。
孟良找了家客人较多的成衣铺进去,一进门就相中了一套骑马装,她上手捏了捏布料,朝一个地道打扮的妇人问:
“店家,这套……”
与此同时,一个女子也同样地捏住衣服另一边,问同样的话。
孟良看了看那人,突然吃惊。
张允澜和柳从月随后更上去,看到那人也面露讶异。
原来,此人竟然是江瀞雪!
柳从月心里更是万般滋味。他一直期盼再见长公主,可是现在见了却完全没有准备。万一长公主要和他算账怎么办?
然而江瀞雪丝毫不提之前过节,依旧那么端庄优雅地向他问候。他于是愣愣地接过她给的台阶,假装是第一次见面。
最后,几个人买了一大堆衣服出了,柳从月主动帮“初次见面”的江瀞雪拎衣服,这也引来孟良侧目。江瀞雪则边走边和她们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灼华自从病愈,就有些怪怪的,说话做事说不出的迟缓,对灾情的对策也是含糊不清。朝中大臣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差使家中女眷来我这儿通融,我实在没办法,就暗中去她宫里探望她。本来想看看她的病是不是没有好全,所以无心朝政,谁曾想发现那竟然是个人偶……玉青后来告诉我,那人偶只能维持三十六天,可是现在算来,快一个月了,灼华还是没回来。我也没问出别的什么,想必玉青也不知道……她只说要去逐鹿原……我也是途经此地,竟然遇到你们……”
她一番解释,丝毫没有避讳柳从月的意思,这让孟良更有些疑惑。
但是重点是江瀞玚出走,她于是故意挡住柳从月,问:
“除了逐鹿原,没有别的线索?”
柳从月从孟良身后绕过去,走到另一边,谁知张允澜又得师父指示在另一边挡住他。可惜她个头不够,只到柳从月脖子那儿,显得滑稽可笑。
江瀞雪却没发现这些小动作,继续说:
“不知道……灼华似乎来逐鹿原找什么东西……我猜测,不是灵丹妙药就是稀世珍宝,而且需要她亲自寻找的,肯定是传说秘宝。逐鹿原的话……恐怕只有将军阵的十三公主剑。”
“公主剑……”孟良默念。
这可真的是一个传说。
“为何会这么想?”